风,像个贼,贴着地皮溜过来,卷起灰黄色的尘土,抽在我脸上。生疼。我缩了缩脖子,把裹在头上的脏布又紧了紧,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死盯着前面小杰那瘦得跟麻杆似的背影。
这鬼地方,早他妈的完蛋了。天永远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黄色,太阳就是个悬在头顶、有气无力的惨白灯泡。放眼望去,只剩下些歪歪扭扭、被啃掉大半的钢筋水泥骨架,戳在厚得能埋人的灰土里。空气里一股子味儿,铁锈混着烧焦的塑料,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儿腐烂的甜腻气,钻鼻子,直往肺管子深处扎。
“疤哥,”小杰的声音从前头飘过来,干得像是两张砂纸在互相蹭,“真……真没劲了。”他扶着半截歪斜的混凝土柱子,身子晃了晃,那件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破夹克,被风一吹,像个破口袋似的瘪下去又鼓起来。他扭过头看我,嘴唇裂着口子,渗着血丝,脸瘦得颧骨像两把刀,快戳破那层灰黄的皮了。
“放屁!”我哑着嗓子吼回去,声音劈开了风,自己听着都觉得刺耳,“老子当年啃皮带那会儿,你还在娘胎里当豆芽菜呢!才三天没捞着正经吃的,就这副怂样?”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像塞满了沙子,火烧火燎的疼。胃里那点存货早没了,空荡荡的,饿得一阵阵发慌,绞着疼。可这狠话不能停,一停,这口气就泄了。我攥紧了手里那根磨得溜光的铁管,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到胳膊,好歹提了提神。“前头那片,瞅见没?那大盒子!看着像……像个大仓库?”
我抬手指向前方那片模糊的阴影。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轮廓蹲伏在灰黄的天幕下。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被剥去了血肉,只剩下庞大而歪斜的骨架,黑洞洞的窗户如同被挖掉的眼睛,冷冷地回望着这个死去的世界。风在它的钢筋肋骨间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听着让人脊梁骨发凉。
小杰费力地抬起眼皮,顺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灰蒙蒙的眼睛里几乎看不见光。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算是回应。
“走!”我吐出一个字,像扔出一块沉重的石头。迈开腿,靴子踩进厚厚的灰土里,噗噗作响。每一步都沉,饿得腿肚子发软,但腿还得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吃的。管它里面藏着什么,是发霉的罐头,还是硬得能崩掉牙的饼干屑,只要能把胃里那股要命的绞痛压下去,让我啃铁皮都行!
我们俩像两只耗子,贴着废墟的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风呜咽着,卷起尘土,打在我们身上。四周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就只有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那些关于“天使”的流言,像冰凉的蛇,总在我筋疲力尽或者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悄悄爬上心头。
“……听到那声音,跟小孩哭似的,别回头,撒丫子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一个只剩半条胳膊的老头,蜷在篝火旁,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跑慢了……就没了。被拖走……拖进黑得不见底的地儿……再出来,就不是人了……”
“那玩意儿……长啥样?”旁边有人哆嗦着问。
老头猛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不知道!没人真见过!见过的……都回不来了!反正……反正跑!听见就玩命跑!”他那只仅存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破衣襟,指关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