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卷起染血的甲片,刮得人睁不开眼。

束带断裂的声音,是她的枷锁炸裂的回音。

风雪灌进衣领。袖中指尖冰凉。那抹刺目的笑定格在城楼上的血色逆光里,竟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精心计算的棋局。无声裂帛。

京城的雪落得无声无息。掖州的烽烟被琉璃瓦上的厚雪彻底覆盖。楚王府的书房笼在暖金铜兽吐出的沉香气里。

“……探清了?”我指尖拨着那盆来自南方藩国进贡的异域兰。叶片蜷曲如毒蛇。温润的声音在檀香里水一般流淌。

黑影半跪在云织地毯上,头更低一分:“确凿。禾晏,乃禾家嫡长子禾如非幼时替身。女扮男装,顶名从军。”话音顿了顿,接着抛出一截断冰,“其亲信言,入掖州营,只为取一人性命。”书房静得能听见灰烬落在炉盘上的声音。

那人头垂得更低,声音压成一线:“她左眼的灰翳……正是禾如非所刺。”

兰花叶片在指下轻颤。呵气成霜。窗外雪映得庭院惨白一片。禾如非那张在京城勋贵子弟宴席间温文尔雅、笑谈风月的脸忽然变得模糊,又瞬间清晰。

原来如此。

原来那点滚烫的炭火,是焚心蚀骨的毒焰。原来棋盘上那枚不起眼的小卒,竟藏着掀翻整个“将星”的千钧杀力!

黑影退下。

门无声合拢。

炭盆里新添的银骨炭噼啪炸裂,火星四溅。

暖意涌上。胸中却仿佛堵了一块千年冻土,寒气从那里丝丝缕缕渗出。眼前仿佛又看见润都城楼上那抹决绝得刺目的笑,看见锁甲坠地的瞬间。

禾晏……禾如非……

指尖下意识摩挲袖间冰凉的玉片。原来棋子烫手,非指盘上。而是它握在手里,每颗棱角都刻着一个活生生被碾碎、被刺瞎、被强行咽下的……人。

窗外雪更大了。

琉璃宫灯将大殿的金砖映得明净如冰湖。九龙金椅冰冷。

新帝的诏书早已下达,墨迹在龙案前风干。楚侯府更名楚王府。册封大印摆在案头,是血染的权力最终凝结的暗红琥珀。

今夜无诏。案头无酒。

我斜倚在冰凉的金丝楠木躺椅上,手中并非玉玺,却是一只粗劣的陶杯。窑火烤歪了,边缘有个丑陋的豁口。是掖州大营里捞出来的土烧。烈,呛喉咙,像含了一口沙砾。

门轴轻响。黑影垂首立于殿前阴影,肩头几瓣残雪顷刻化去。“王爷,禾如非将军已于北镇抚司诏狱。”声音平直,是刀锋入鞘前的最后震颤,“自缢。”

陶杯停在唇边。

冰片似的月光斜斜刺破朱红窗棂,落在金砖上,也落在那陶杯的豁口处。光影锐利,割开一段蒙尘的记忆。

那年掖州,初入军营,雪地里跪着一长溜新兵领粥。禾晏在最末。排到她时,勺底刮缸刺啦一声响。

“没了!下顿赶早!”伙夫瓮声瓮气,甩下空木勺。

她端着碗。碗是破的,豁口比她手里的这个还大。冻裂的手指死死抠着碗沿。雪粒子砸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右眼低垂着,只看自己碗里的虚空。

那伙夫已转身去收拾。她却突然一步抢前,碗伸过去,没说话。

伙夫愣了愣,看看她惨青的脸,那只好眼里固执的光,骂骂咧咧踢开炉灰:“晦气!”从自己怀里摸出半块冻硬的馍馍,掰成两半,往她豁口碗里重重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