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捧碗,冻僵的身子飞快一躬,也不道谢,抱着碗转身就走。馍掉在碗底,沾了灰。
此刻。大殿死寂。杯中的劣酒没喝。
我抬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杯边缘那个粗糙的豁口。冰凉的触感沿着指腹蔓延。
诏狱……禾如非……自缢……
新帝的刀既快且准。禾晏呢?那颗炽热过、碎裂过、最终溅了他一身血的棋,那个在漫天暴风雪中亲手斩断枷锁、拖着肖珏一同跃下深渊的疯卒……此刻在何方?
殿外檐角的冰棱断裂,坠地碎玉乱迸。清脆,刺耳,只一瞬便湮灭于雪夜。
杯中烈酒映着一点微弱月光。
杯口粗糙的豁口边缘,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雪粒的寒气。
——原来有些碎瓷裂瓦的锋口,不是划在指腹,是钉进了骨缝。不流血,只时时刻刻、磨着筋。
2
殿外的风雪卷得更急了,嘶鸣着猛撞在紧闭的宫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炭火无声地舔舐金盆边缘,暖融的光却化不开我指间那块冰凉的豁口粗陶。
黑影没退。
更深地垂首,肩头融化的雪水在墨绿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痕。他的声音紧跟着砸在金砖上,每一个字都硌人:
“诏狱回报。禾将军死前……”
“……留了一句话。”
黑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刹,才接续,字字清晰:
“他说——”
“‘替侯爷谢您一杯断头酒。’”
殿内陡静。
冰锥般的寒气骤然从金砖缝隙里窜起,直刺足底!
“断头酒”三字,如淬毒的钩子,猛地勾住五脏六腑!
侯爷?
他禾如非的靠山,难道不是新帝龙座之下金砖铺就的通天梯?!那沉甸甸、血淋淋的侯爵尊位?!
还是……更早以前?早在我楚家还是皇权暗影里那把沾血的刀……在禾家还是盘踞一方、树大根深的参天古木时……那条隐秘、已被新帝亲手斩断的……根系?
掌心豁口陶杯的粗粝感,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冷硬。
刺得指骨发疼。
金兽口中袅袅逸出的沉香,忽地粘腻起来。
裹着丝丝缕缕陈旧的血腥气。
像那夜润都城楼灌满了铁锈的风。
午门外的积雪被染成肮脏的灰褐色。押解禾如非的囚车碾过最后一道宫巷时,人群死寂无声。昔日威名赫赫的飞鸿将军,此刻只是一件蒙着白布的残次品,被两个沉默的狱卒像抬破麻袋一样,卸在了北镇抚司森冷的青石阶前。
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细密无声。
“吱呀——”
厚重的司狱大门向内洞开,吐出阴寒湿重的浊气。门内阴影浓稠似墨。
狱头毕恭毕敬迎出。
一袭暗蓝蟒袍的我,踏过阶前脏雪。
靴底粘腻。
像踩着某些未干的血渍。
诏狱甬道幽深如盲肠。
寒气渗骨。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跳跃的光,像濒死者最后癫狂的舞。
两侧石牢铁栅后,阴影扭曲蠕动,死寂中弥漫着绝望的喘息和腐烂的气息。行刑房的铁锈味最为浓烈。
禾如非并未押在死囚牢。
停在最深一间审讯室外。
厚重的石门虚掩一线,漏出里面摇晃的灯火。
狱头停步,垂手而立。
我推开石门。
寒气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