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太医院青灰色的瓦檐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石子被倾泻而下。戌时已过,廊下悬着的几盏气死风灯在狂风里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投下破碎不安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药味,苦涩,厚重,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值房内,林晚背对着门,独自一人。灯花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爆了一下,细微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手里握着一根乌沉沉的药杵,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碾磨着臼里早已成细末的药粉。药杵与石臼底部摩擦,发出一种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与她胸腔里那团燃烧了整整五年的火焰,隔着骨肉,无声地共鸣。五年了。这深不见底的宫墙之内,每一缕苦涩的药气,都浸染着父亲林正清含冤而死的血泪。
她停下动作,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从药臼移开,落在桌角一只小小的锦囊上。锦囊已经旧了,边角磨损,颜色黯淡。她伸出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解开系带。里面没有药方,也没有香囊,只有一枚小小的玉环。玉质算不得顶好,甚至有些浑浊,唯独环身上那几丝暗红,像凝固的、洗不净的血痕,在灯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死死攥着这枚玉环塞进她手里,喉头嗬嗬作响,却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晚儿…信物…新帝…构陷…”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玉环冰凉地硌着指腹,那寒意却瞬间点燃了她眼底深处蛰伏的恨意。新帝萧彻。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五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构陷,父亲从备受尊崇的太医令,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被秘密处决于诏狱深处,连尸首都未曾寻回。她林晚,一个太医之女,散尽家财,改头换面,以孤女身份考进这太医院,从最低贱的粗使药童做起,熬过无数白眼和刁难,终于一步步接近这权力漩涡的中心。为的,就是此刻——用这双握惯了银针的手,一点点揭开那龙袍之下令人作呕的真相,将仇人钉死在耻辱柱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环重新藏入袖袋深处,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如同淬毒的匕首,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砰!”值房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挟裹着冰冷的雨气和一股近乎绝望的恐慌。
一个小太监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煞白得没有一丝人色。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爬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锐得刺破雨幕:“林…林大人!快!快!承乾宫!小殿下…小殿下不好了!惊风!抽…抽搐得厉害!”
“承乾宫?”林晚心头猛地一沉。那是新帝唯一的皇子萧承稷的居所,年仅五岁,是皇帝的心尖子!她霍然起身,顾不上收拾桌上的药具,一把抓起放在手边的医箱,沉声道:“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奇异地让那几乎瘫软的小太监找回了一丝支撑。
她提步便往外冲,冰冷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打来。雨夜里的宫道像一条幽深冰冷的巨蟒,湿滑的石板反射着远处宫殿微弱的灯火。那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引路,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描述:“晚膳后…还好好的…突然就…就高热…翻白眼…牙关紧咬…身子弓得像张弓…张院判…张院判施了针…灌了药…一点不见好…反而…反而更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