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暖心的朝阳
第一章 病后的长梦
老周第一次在梦里抓住父亲的手时，输液管正顺着手背往血管里滴葡萄糖。病房的窗帘没拉严，晨光斜斜切进来，在被单上投下一道灰亮的线。他以为自己醒着，直到看见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那是父亲下葬时穿的衣服。
“爸？”他喉咙发紧，像被ICU里的呼吸机磨过。
父亲没回头，正蹲在病房角落钉钉子，手里的羊角锤举在半空。那面墙明明是雪白的瓷砖，钉子却稳稳扎进去，发出“笃、笃”的闷响。老周忽然想起，1987年家里盖瓦房时，父亲也是这样蹲在墙角钉椽子，裤脚沾着黄泥巴，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砸在青砖上洇出小水点。
“您这是干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父亲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嵌着灰，眼睛却亮得很。“给你妈钉个挂钟，”他指了指墙上不存在的钟面，“她说你总忘了吃药。”
老周忽然想起，母亲走的那天早上，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停了，显示着“7:15”——正是她心梗发作的时间。他后来换了新电池，钟却再也没走过。
“钉不牢的，”老周急了，想告诉父亲这是医院，不是老家的土坯墙，“这墙是瓷砖的……”
话音未落，父亲手里的锤子掉了，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但那声音没散，反而像石子投进水里，一圈圈荡开，变成了雨声。老周抬头，看见病房的天花板在往下滴水，父亲的蓝布褂子渐渐湿透，颜色变深，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骨形。
“爸！”他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
输液管还在滴液，窗帘缝里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些。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他醒着，笑着说：“周大爷，可算醒了，刚才看您攥着拳头喊人呢，做噩梦了？”
老周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里确实有一块浅浅的黄印，像片没干的云。
那天晚上，他又做梦了。这次是在老宅的堂屋，母亲正坐在八仙桌旁包饺子，面团在她手里转得飞快，擀面杖敲着瓷盆沿，发出“当当”的响。
“妈，”他走过去，脚踩在青砖地上，凉丝丝的，“我爸呢？”
母亲没抬头，指尖沾着面粉，捏出的饺子边像小月牙。“去给你买糖蒜了，”她说话时嘴角还带着笑，“你小时候就着糖蒜能吃十个饺子。”
老周鼻子一酸。母亲走的前一年，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很严重了，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却总在包饺子时问：“小周今天回来不？”他那时在外地陪孙子读书，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每次都看见冰箱里冻着一排排歪歪扭扭的饺子。
“妈，我回来了。”他蹲下去，想帮她摆饺子，手却穿过了瓷盆——像穿过一团雾气。
母亲忽然停了，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慢慢散了，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你是谁啊？”她喃喃地问，手里的饺子掉在桌上，滚到他脚边。
“我是小周啊，”老周慌了，想去握她的手，“您认不出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