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却慢慢站起身,往里屋走,背影佝偻着,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我的小周……他爱吃糖蒜……”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门后。
老周醒时,枕头湿了一片。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护士正在走廊里交接班,说的话飘进来:“3床那个老爷子,恢复得不错,就是总说胡话……”
他摸了摸眼角,摸到一手的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中风后总抖个不停的右手,此刻稳稳地放在被单上,像从未生病过。
第二章 访客的规则
出院那天,儿子周明来接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老周的换洗衣物。“爸,医生说您得好好休养,我把您那屋重新收拾了,铺了新褥子。”
老周没说话,眼睛盯着车窗外。街景飞快地往后退,像他这辈子没抓住的那些日子。路过菜市场时,他忽然喊:“停一下。”
“咋了?”周明把车停在路边。
“买袋糖蒜。”老周推开车门,腿还有点不利索,走得慢悠悠的。
卖酱菜的摊位前,玻璃罐里泡着的糖蒜泛着白,像母亲包的饺子。他挑了袋最满的,付了钱,攥在手里,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让他想起梦里母亲的手。
回到家,周明给他铺好床,又把药盒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爸,晚上要是再做噩梦,就给我打电话。”
老周点点头,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屋里静下来,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响。他躺到床上,捏着那袋糖蒜,慢慢闭上了眼。
这次的梦很安静。他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墨画。父亲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醒了?”父亲抬头看他,眼睛里的光比上次亮些。
老周走过去,把糖蒜放在石桌上。“给您买的。”
父亲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像朵晒干的菊花。“我不爱吃这玩意儿,你妈才爱吃。”他拿起一颗糖蒜,往屋里喊:“老婆子,小周给你带糖蒜了!”
母亲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看见石桌上的糖蒜,眼睛亮了。“还是小周记性好,”她坐下,剥了颗糖蒜,递到老周嘴边,“尝尝?”
老周张嘴接住,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母亲走的那天早上,他在冰箱里找到半罐糖蒜,都发黏了,他没舍得扔,埋在了老宅的石榴树下。
“妈,您还记得我?”他含着糖蒜,声音含糊不清。
母亲点点头,又剥了颗糖蒜,放进父亲嘴里。“傻孩子,我咋能忘?”她的手不再是雾气,带着点凉,指尖蹭过他的嘴角,像小时候给他擦嘴。
那天晚上,老周没醒。他在梦里待了很久,看着父母坐在石榴树下说话,听他们讲他小时候偷邻居家的黄瓜,被追着打了三条街;讲他第一次领工资,给母亲买了条红围巾,母亲戴了整整一个冬天。
天亮时,他是笑着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影,像老宅的石榴树。他摸了摸嘴角,好像还留着糖蒜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老周渐渐摸出了些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