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里的访客总是在他睡着后出现,地点大多是老宅,偶尔也会是以前的单位、儿子小时候的学校。他们不说自己走了,只像平常那样生活,仿佛中间那些空白的岁月从未存在。

他学会了不在梦里追问“你不是走了吗”,只是像从前那样和他们相处。给父亲递烟,听他骂领导;帮母亲择菜,听她唠叨街坊邻居的琐事;甚至会陪早逝的妹妹跳皮筋,看她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妹妹是16岁那年没的,急性白血病。走的那天,老周去医院看她,她还笑着说:“哥,等我好了,你教我骑自行车呗。”后来每次上坟,他都带着辆玩具自行车,放在墓碑前。

在梦里,妹妹总缠着他教骑车。老宅门口的土路坑坑洼洼,她摔了好几次,膝盖上沾着土,却笑得欢。“哥,你看我!”她终于骑稳了,歪歪扭扭地往前蹬,辫子在身后甩成小旗子。

老周在后面跟着跑,喊着“慢点”,心里又酸又软。他知道这是梦,却宁愿醒得晚些。

但不是所有梦都这么温柔。有天晚上,他梦见了老领导。

老领导是在工地上突发脑溢血走的,那年才52岁。出事前一天,老周跟他吵了一架——因为一个工程的预算,老周觉得材料不合格,坚持要返工,老领导却拍了桌子:“小周,你太死板!工期耽误了你负责?”

梦里,他们还在那间办公室,墙上挂着“安全生产”的锦旗。老领导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手里攥着预算表。“你说,是不是你咒我?”他猛地把表摔在桌上,“我走了,这工程是不是就按你的意思改了?”

老周想解释,那年他后来还是说服了新领导返工,工程评了优,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王科长,对不起,”他低着头,像当年那样,“我不该跟您吵那么凶。”

老领导愣住了,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你这小子,”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搪瓷缸,倒了杯茶推过来,“我知道你是为了工程好。那天我血压高,不该冲你发火。”

茶是热的,冒着白气。老周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是当年的茉莉花味。

“后来那工程,”老领导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是不是拿奖了?”

“嗯,拿了市里的优质工程奖。”老周点头,眼眶热了。

“那就好,”老领导站起身,往门口走,“我先走了,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王科长!”老周喊住他。

老领导回头,笑了笑:“别总记着吵架的事,不值当。”

门关上的瞬间,老周醒了。窗外的天刚蒙蒙亮,他摸了摸眼角,摸到一滴泪。桌上的电子钟显示着5:30,和当年老领导出事后,他接到电话的时间一模一样。

第三章 未说的再见

入秋的时候,老周的腿利索多了,能自己下楼散步。小区门口有个卖煎饼的摊子,他总在早上买一套,加两个鸡蛋。

摊主是个年轻人,总爱跟他聊天。“大爷,您天天这么早,睡不着啊?”

“嗯,年纪大了,觉少。”老周咬了口煎饼,芝麻的香味在嘴里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