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拐出回廊,金铛激动地一掌拍在夏嬉嬉背上,笑道:“嬉姑娘,真真了得!我原还担心你过不了关,谁知竟如此顺遂!”
夏嬉嬉吃不住力,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说话便说话,勿动手动脚!姑娘岂能经得起你这般粗鲁!”金叮嗔怪地瞪了金铛一眼。
“我这不是高兴嘛!”金铛讪讪一笑,挠了挠头。
“咱们现在往何处去?”夏嬉嬉问。
“老朴的司业室,快到了!”金铛朝右前方努了努嘴。
夏嬉嬉举目望了一望,同她们穿过一条花径,行下台阶,步入楼层走道。
一间间讲堂空空荡荡,走道尽头一扇红漆木门半掩着。
“老朴!我们把人带到了!”金铛霍地推开木门,声音洪亮。
门内一男子板着脸出来,斥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待他瞧见夏嬉嬉,脸上顿时绽出笑容,和声道:“你的学籍册我已整理妥当,在此处签个名便可。”
说罢,递来一支笔。
夏嬉嬉接过笔,心虚地抬眼一觑,发现此人正是晨时问对并录用她的那位男考官。
“我是农桑学部的教习,青朴先生,欢迎你入列!签在此处……”他指着纸张右下角,语气亲和。
夏嬉嬉捏住笔头,反复调整,写下的名字依旧歪歪扭扭。她垂首暗自喟叹,赧然将笔归还先生。
“不妨事,多练习就好。”青朴浑不在意,抬手看了眼腕表,道:“离放课尚有片刻,金叮金铛,你二人带新同窗去熟络实务之课。”
“是!青朴先生。”金叮恭谨应道。
“且慢!”三人刚欲转身,青朴忽又唤住她们,对夏嬉嬉道,“农桑学部对学生的着装有所要求,最好穿宽松长衣长裤,明日切莫再穿裙裳了。”
夏嬉嬉一怔,旋即应道:“是,学生知晓了。”
“她今儿上完早课,明日自不会穿的!”金铛回头,大咧咧地回了青朴一句,未等他开口训斥,便拉着夏嬉嬉拐了个弯儿,走远了。
“你别看老朴今儿穿得斯文,平素里他与我们一样下地干活,毫无架子!”金铛悄声告诉夏嬉嬉。
“他到底是教习,你言语间须敬重些。”金叮蹙眉,责备道,“若传扬出去,旁人议论们金家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岂不败坏了名声?”
“我自有分寸!你莫要总念叨!嬉姑娘又不是外人!”金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眼见二人争执不止,夏嬉嬉打圆场道:“这实务课究竟是何内容?为何须穿长衣长裤?方才青朴先生未曾细说。”
“嬉姑娘有所不知,”金叮转而面向她,解释道,“农桑学部的课程,分作实务与义理两端。通常上午是实务课,须下田耕作;午后则返回讲堂,研习义理学问。”
夏嬉嬉闻言,心中了然,难怪讲堂中空无一人。
金铛见她神色犹疑,只当她惧怕下地劳作,当即拍胸脯朗声道:“嬉姑娘放宽心!有我与金叮在,你去实务课不过是走个过场,决不会让你受累!”
“我自幼便帮衬家中务农,早已习以为常,你莫要将我想得太过娇弱!”夏嬉嬉仰起脸笑道。
“学部的庄稼地在何处?种了哪些菜蔬?”她问。
“庄稼地稍有些远,姑娘慢行,”金叮在前头走着,介绍道,“整个后山尽是菜地与果园,品类繁多,有绿叶菜、茄瓜、根茎类作物,还有水培之物……”
金铛憨憨地摸着后脑勺,忽被金叮敲了一记,方回过神,快步跟上。
道同书院所在主峰,其势不高,且沿途皆砌有石阶,故而夏嬉嬉轻轻松松便登上山顶。
俯瞰而下,但见满目青翠葱茏,那四四方方的梯田,错落有致。田埂之上,人影不时晃动,众人高声谈笑,喧闹声此起彼伏,与那枝梢鸟语、水塘蛙鸣交织一处,整个后山恰似沸腾一般,热闹非凡!
“嬉姑娘,那两块玉米地,是我与金铛所种,这两日的要紧事儿,便是除草。”金叮指了指左下方的两块田,不知从何处拖出两把锄头,与金铛一人执了一把。
“我这把呢?”夏嬉嬉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需一把农具。
“我去给你借一件,稍等片刻!”金铛言罢,往右边跑去,不多时,拿了一把小镰刀回来,递到夏嬉嬉手中。
“仔细着些,这镰刀锋利得很!”她叮嘱道。
“我晓得!”夏嬉嬉握住镰刀木柄,将刀尖扎入泥土,借着山势向下,娴熟地钻进玉米地里除草。
“嘿!当真厉害!”金铛与金叮相视而笑,随后跃下土坡,三人一同忙碌起来。
“嬉姑娘,你割草时慢着些,草汁若溅到裙子上,恐怕难以洗净。”金叮像个老嬷嬷,一直在离夏嬉嬉不远处守着,时不时唠叨上两句。
“我心里有数!”夏嬉嬉常忘了她那细致性子与粗犷外表并不相符,彼此熟络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你与金铛既在这书院求学,为何又要去金家充当护卫呢?”
“我与铛铛自记事起,便一直在金家生活,从未见过亲生父母。老爷吩咐什么,我们便依从着做什么。”金叮语气低沉。
“叮叮!你怎能这般说?咱们如今吃得好、穿得暖、有学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金铛情绪激动,擦着汗,突然插话质问。
原来她二人也是金老爷的养女。夏嬉嬉暗自叹息,见二人又要起争执,便岔开话题:“我腹中饥饿,咱们午间去何处用饭?”
“去饭堂!书院有大饭堂!”提起吃食,金铛劲头十足,早将方才的谈论抛诸脑后。
“时辰已到,现下便去吧。”金叮一面说着,一面将金铛扔下的锄头与夏嬉嬉的小镰刀一并收起,塞进草丛之中。
夏嬉嬉学金铛一蹦一跳地下台阶,金叮瞧着不放心,赶来扶她:“嬉姑娘,留神脚下碎石,可别滑倒了。”
“我从前住苍芜村,上下山走的都是土路!这石阶对我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无需搀扶!”夏嬉嬉轻轻抽出胳膊,自行前行,金叮无奈,只能紧跟在她身后。
山上陆陆续续有戴斗笠的学生下来,平路上行走的人也渐渐多了,全往饭堂方向涌去。
在这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夏嬉嬉好不容易挤到了饭堂。她从未见过如此多人一同用饭,新奇地四处打量。
“嬉姑娘,你与金叮就坐这儿!我去打饭!”金铛寻得三个空位,将斗笠摘下来放在其中一个空位上,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金叮用衣袖将空位的桌沿与凳子反复擦拭,而后招呼夏嬉嬉:“嬉姑娘,这下可落座了。”
“多谢!”夏嬉嬉伸长脖颈,朝那被众人围堵的打饭窗口望去。
眨眼间,金铛便端着两托盘饭菜,放到她眼前。
“刚出锅的肉饼!蒸水蛋!红烧蹄髈!我再去弄些喝的来!”说罢,风风火火地去了。
“嬉姑娘,趁热用饭。”金叮将筷子烫过,递与夏嬉嬉。
夏嬉嬉夹起一个肉饼,才咬两口,金铛又端来两托盘食物,桌上几乎摆不下了。
“冬瓜老鸭汤!瘦肉菌菇粥,还有雪梨银耳羹!姑娘想喝哪样?随意挑!”金铛笑呵呵坐下,将斗笠挂于颈后,开始狼吞虎咽。
金叮的吃相与她相仿,亦是风卷残云。
夏嬉嬉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雪梨银耳羹,捧至嘴边,缓缓地小口啜饮。
“哼!每回好肉好菜都被她们抢了去!书院怎能容这般粗鄙野蛮之人与我们同堂用饭?!”身后陡然传来几句尖酸刻薄之语。
夏嬉嬉回头,只见六姑娘迎蓉与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端着托盘正寻觅位置用饭。起初她并未放在心上,可她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迎蓉!你挑的这是什么晦气位置?瞧她们那副吃相,我都要作呕了!”
“迎蓉,与那俩野人凑一块的丫头,莫不是金家新收的乡下拖油瓶?”
“你们小声些!”金迎蓉出言制止。
“怕什么?咱们行的正做的端!她又能怎样?听说她姐姐得了难治的妇人病症,会传染!”
“哎哟!金老爷可真是胆大!竟把这般不知捡点的破烂玩意儿收留进金家……”
话尚未说完,一碗滚烫的热汤,直直砸在了那两个嚼舌搬弄是非的女子身上。
“啊!啊!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两女子被烫得叫嚷不止。
啪!啪!接着是清脆的两巴掌,落在她们脸上。
“你竟敢打我!你凭什么……”两名女子满脸难以置信,瞪着已然站到跟前、气得面红耳赤的夏嬉嬉。
未等她们有所反应,夏嬉嬉一手揪住一个,薅住二人的长发,边扯边警告:“再敢说我阿姊一句坏话试试!下次可就不是泼热汤、扇巴掌这般轻易了事!”
“啊!啊!”那两女子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拼命挣扎,夏嬉嬉吃不住力,三人旋即扭打在一起。
“嬉嬉,快松手!她们是我朋友!”金迎蓉急道,上前试图拉开三人。
“你交的什么狗屁朋友!再过来拉扯,我连你一块揍!”夏嬉嬉一脚踹开迎蓉,大声喊道,“叮叮铛铛!过来搭把手!”
“嬉姑娘,我们的职责是护你周全,实不便帮着打架。”金叮为难道。
“我早就瞧她俩不顺眼,打得好!嬉姑娘你撑住,若有人敢危及你的性命,我立马冲过来!”金铛兴奋地跳上凳子。
金迎蓉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道:“你竟敢踹我!你们都欺负我!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拖油瓶,怎敢如此张狂!我可是金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尖厉的嗓音刺得夏嬉嬉耳朵生疼,她抽空朝着迎蓉大声回怼:“拖油瓶又怎样?你不就是个庶出女吗?谁比谁高贵?”
“你!你……”金迎蓉惊愕得说不出话,哭得愈发悲切。
“谁?!谁敢欺负我妹妹?!”一名十三四岁的男学生,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来。
“哥!”金迎蓉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男学生见此场景,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招呼身后跟着的人:“都给我上!见一个打一个!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我妹妹!”
金叮、金铛见情况不妙,赶忙冲入战团,护住夏嬉嬉。
这边打架的上蹿下跳,那边看热闹的人高声起哄,前来管制的教员,被拥挤的人群挡在外面,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