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
江凛的语气平静。
胡念回过神。
她的目光从监护仪上那条平稳的生命曲线上移开，落回到江凛身上。
他已经戴好了无菌手套，正向她伸出手。
“拉钩，暴露术野。”
胡念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这是千百次训练刻下的肌肉记忆。
她拿起两把腹腔拉钩，走到江凛对面。
伤员腿部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向两侧拉开。
森白的骨骼断端暴露在无影灯下。
那是一处粉碎性骨折，断裂的骨茬尖锐无比，周围的肌肉组织被撕裂得一塌糊涂。
几根重要的血管神经就在断骨边缘，随着心脏的搏动微微颤动，稍有不慎就会被割断。
胡念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骨折，清创复位极其考验主刀医生的技术与耐心。
哪怕是科室主任亲自来做，也要小心翼翼，花费大量时间。
可江凛只有半个小时。
江凛接过了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他的手很稳。
那把刀动了。
胡念只觉得眼前一花，江凛的手腕便完成了一系列快到极致的动作。
切开，剥离，清理。
他的刀尖仿佛长了眼睛。
总能以最刁钻的角度，精准地剔除掉那些坏死的组织与嵌入骨骼的微小碎石。
最让胡念感到惊骇的是。
他的刀锋每一次都在距离那几根关键血管神经不到一毫米的地方掠过。
从未触碰到分毫。
这不是侥幸。
这是绝对的掌控力。
“骨膜剥离器。”
江凛的声音再次响起。
胡念下意识地配合着，目光却黏在他手上。
江凛接过器械，开始处理骨折的断端。
他的动作依旧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咔哒。”
一声轻响。
两截错位的断骨，在他手中被完美复位。
严丝合缝。
胡念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根骨头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从未断裂过。
“钢板，螺钉。”
江凛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小护士迅速将准备好的内固定钢板递上。
江凛将其覆盖在复位后的骨折处。
电钻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枚枚螺钉被精准无误地打了进去。
整个过程，从切开到上好钢板，用时不到十分钟。
胡念感觉自己的医学观正在被反复碾压，重塑。
这速度，这精度，这流畅度……
别说是实习医生，就算是市医院最顶尖的骨科专家，也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到底是谁？
“胡医生，这里交给你。”
江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清创，缝合肌肉层和皮肤，用最快的速度。”
说完，他看也不看已经固定好的腿部，径直转向了伤员的腹部。
那里才是最致命的伤。
胡念怔怔地看着江凛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缝合针。
他竟然就这么放心地把后续工作交给了自己。
这是何等的信任。
胡念深吸一口气。
不能拖后腿。
绝对不能！
她收敛心神，开始进行清创缝合。
她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手里的持针器与组织镊配合。
或许是受到了江凛的感染，她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
每一针的深浅、间距都堪称完美。
另一边，江凛已经将目光锁定在了伤员的腹部。
一截锈迹斑斑的钢筋，从伤员的左侧腹部斜斜地刺入，不知贯穿了哪些脏器。
之前的急救医生之所以不敢轻易拔出。
是因为这东西一旦离体，很可能会引发无法控制的大出血。
腹腔内脏器密集，结构复杂。
在没有详细影像资料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这根钢筋到底伤到了哪里。
这就像是拆一个藏在人体里的炸弹，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江凛没有急着去触碰那截钢筋。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悬在伤员的腹部上方，缓缓移动。
胡念和一旁的小护士都看呆了。
他在干什么？
隔空探物？
这不科学！
但几分钟前，她们刚刚见证了更不科学的一幕。
现在，似乎无论江凛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她们好像都能……勉强接受了。
片刻后，江凛的双眼睁开。
找到了。
他的手指停在了钢筋刺入点旁开三公分的位置。
“准备开腹。”
“吸引器准备，加大功率。”
他接过手术刀，沿着刚才定位的区域，精准地切开了伤员的腹壁。
动作干脆利落。
随着腹膜被切开，腹腔内的景象终于暴露出来。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腹腔内都是积血与浑浊的液体，肠道表面呈现出大片的暗紫色。
显然已经出现了缺血坏死的迹象。
那根钢筋的末端，钉在脾脏上，将其刺穿了一个狰狞的破口。
脾脏是人体最大的储血器官，质地脆弱，一旦破裂，出血量极为恐怖。
“糟了！是脾破裂！”
胡念失声惊呼。
这是最坏的情况之一。
然而江凛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慌乱。
“吸引器。”
他接过吸引器管头，探入腹腔，迅速将积血吸除。
视野清晰。
“血管钳，肠钳。”
江凛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小护士手忙脚乱地配合着。
他的左手稳稳扶住脾脏，右手持着血管钳。
迅速夹住了几根正在疯狂飙血的动脉。
出血量得到了控制。
紧接着，他用肠钳将破损的肠管两端夹闭，防止内容物进一步污染腹腔。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重新回到那根罪魁祸首的钢筋上。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拔出它，并且修复被刺穿的脾脏。
江凛的手，轻柔地握住了那截钢筋。
他没有立刻发力，而是用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轻轻旋转、试探。
他在感受钢筋与脾脏组织粘连的程度，寻找最合适的脱离角度。
胡念知道，这种操作的难度有多大。
力量小了，拔不出来。
力量大了，或者角度不对，就可能对本已脆弱的脾脏造成二次撕裂，引发新一轮的致命出血。
江凛的手腕，突然发力。
动作既快，又稳。
那根深入腹腔的钢筋，被他用一种巧劲，平稳而顺滑地拔了出来。
“当啷。”
钢筋被扔进了一旁的金属弯盘里，发出一声脆响。
鲜血从脾脏的破口处猛地涌出。
“快！纱布垫压迫！”
胡念下意识地喊道。
江凛的动作比她更快。
在鲜血涌出时，他的左手食指已经精准地按压在了脾脏的创口上，暂时止住了出血。
他的右手已经接过了缝合针。
那是比缝合皮肤要细得多的可吸收缝合线。
他的手指操作针尖在脾脏破损的边缘穿梭。
胡念彻底看傻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稳定的一双手。
在如此紧张高压的环境下，他的手竟然没有颤抖。
每一针的落点，每一针的力道，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不，比教科书还要完美。
她可以预见。
在这样精湛的缝合技术下，患者术后发生粘连和并发症的风险，将被降到最低。
几分钟后，脾脏的破口被完美缝合。
腹腔的烂摊子也被江凛逐一处理干净。
他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腹腔，直到冲洗液变得清澈。
“清点纱布器械。”
江凛直起身，额头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
连续高强度的精细操作，对他也是不小的消耗。
小护士立刻开始清点。
“报告医生，纱布数量正确，器械无遗漏。”
江凛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了伤员的背部。
那里，还有最后一道伤。
脊柱损伤。
“消毒，重新铺巾，换一套新的器械。”
江凛的声音带着有些疲惫。
小护士将伤员小心地翻成俯卧位，开始消毒铺巾。
胡念的心，刚刚才从脾脏破裂的惊魂一刻中平复下来。
他还要做什么？
脊柱……
那个位置紧邻着人体的中枢神经——脊髓。
那地方，是手术刀的禁区。
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患者终身瘫痪。
胡念想开口阻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太疯狂了。
但她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或许……或许他真的可以。
江凛已经拿起了新的一把手术刀。
刀锋对准了伤员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