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志看了一眼摔在角落里的手机，没有去捡。
他的全部心神，已经被手术室里那道年轻的身影牢牢吸引。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手术室内的场景依旧清晰可见。
江凛的身姿挺拔如松，手下的动作飞快。
而他自己的女儿，胡念，作为一助，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动作并不慢，甚至在同级别的医生中堪称优秀。
可是在江凛那非人的节奏面前，她的每一次递送器械，每一次牵拉组织，都显得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的延迟，让胡永志看得心焦。
对于江凛来说，这或许只是一种需要去适应的拖沓。
但对于手术台上的病人而言，这慢了的半拍，流逝的可能就是生命。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胡永志没有犹豫，转身重新冲向洗手池。
他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着二次消毒和穿戴无菌手术服。
重新进入手术室。
“我来。”
胡永志没有多余的废话。
正在配合江凛的胡念猛地一怔，抬头便迎上了父亲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外科医生的专注与决断。
她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羞愧从心底闪过，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确实……跟不上了。
再勉强下去，只会成为江凛的拖累。
两人甚至不需要语言交流，只一个眼神交汇，便完成了位置的交接。
胡念退后一步，接过了二助的工作，开始负责吸引和擦拭等辅助事宜。
胡永志则一步上前，站到了江凛的左手边，那个属于一助的位置。
当他拿起血管钳，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跟在老主任屁股后面的毛头小子。
每一次上手术台，都怀着同样紧张又兴奋的心情。
盯着主刀的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有半点疏漏。
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给人当过一助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为一个实习生破了例。
胡永志笑了笑，旋即将所有杂念抛出脑海，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来了。
江凛几乎是在胡永志站定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变化。
原本需要他刻意放缓，甚至偶尔要用余光去提醒的配合，变得流畅丝滑。
他眼神微动，镊子刚刚指向一处出血点。
“啪。”
一把止血钳已经精准地递到了他手边，角度、力道，分毫不差。
他甚至不需要开口。
仿佛他脑中所想，胡永志便能提前预判。
这就是外科主任的实力。
江凛的嘴角扬起。
很好。
现在，可以开始真正的表演了。
他不再有任何迁就和保留。
只见他的双手在患者被剖开的腹腔中操作，。
那些因为巨大冲击力而移位、甚至部分外露的内脏，在他手中有了生命一般。
他时而用卵圆钳轻柔地将一段扭曲的肠管拨回原位。
时而用无损伤的抓钳稳稳托起滑腻的肝脏，寻找着隐藏在下方的撕裂伤。
每一钳，每一剪，都以毫米级的精度。
完美避开了那些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重要血管与神经。
“嘶……”
站在对面的胡永志静静地看着。
江凛的手法堪称稳、准、狠。
面对一处正在汩汩冒血的肠系膜动脉分支，江凛甚至没有探查的停顿。
左手的手指只是在那片组织上轻轻一抚，便已经确定了破裂口的位置。
紧接着，右手持针器闪电般跟上，缝合针带着可吸收线，精准地穿过破口边缘。
一个、两个、三个……
一连串快速而标准的“8”字缝合，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
他拉紧缝合线，打下最后一个外科结。
那个原本还在威胁着病人生命的出血点，已经被解决。
干净利落。
没有多余的动作。
胡永志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种操作，他自己也能做到，但绝对做不到如此轻松和迅速！
更何况，这名司机的伤情远不止于此。
CT影像显示，他还有多处肋骨骨折，其中一根断裂的肋骨尖端，甚至已经刺入了肺叶。
这是一种极为复杂且致命的复合伤。
处理腹腔的同时，还必须时刻提防着胸腔可能出现的张力性气胸。
江凛的大脑仿佛一台超级计算机，规划出了最优的手术路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的强度越来越高。
胡永志渐渐感觉到了吃力。
他的精力需要高度集中，才能勉强跟上江凛的节奏。
额头上的汗珠越积越多，顺着鬓角滑下，几乎要流进眼睛里。
“擦汗！”
他有些急促的喊。
站在一旁的胡念立刻拿着无菌纱布上前，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擦去额角的汗水。
做完这一切，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手术台的主角——江凛。
按照这种强度的手术，他应该早就汗流浃背了才对。
当她的目光落在江凛的额头上时，愣住了。
光洁。
平滑。
在无影灯刺眼的光芒下，江凛的额头甚至连油光都没有。
别说汗珠了，就连一点点汗湿的痕迹都找不到。
怎么可能？
胡永志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小子……还是人吗？
他自己累得像条狗，心率估计都飙到了一百二。
可这个正主，却像是在空调房里纳凉一样，气定神闲。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种强度的手术，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构成任何压力。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
是一个已经进入失血性休克状态，随时可能因为循环衰竭而死亡的重伤员！
能在这种极限压力下，依旧保持如此沉稳的心境和体能。
这已经不是单单用“技术好”可以解释的了。
这是天赋！
是真正的，万里挑一的外科天才！
一个念头，在胡永志的脑海中滋生。
必须把他留下！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江凛留在急诊科！
一旦被院里那群老狐狸发现这块璞玉。
神经外科、心胸外科、骨科……他们一定会扑上来抢人！
不行，等手术一结束，就立刻去找周院长！
必须先下手为强！
就在胡永志胡思乱想之际，江凛已经完成了最后一处内脏的复位。
他用大量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着腹腔，将那些坏死的组织和淤血块清理干净。
随后，他用几块巨大的纱布填塞压迫住主要的出血部位，完成了初步的止血。
“血压100/60，心率110，血氧饱和度96%。”
护士一直紧盯着监护仪，此刻终于用一种带着解脱的语气汇报道。
“患者的休克状态，暂时控制住了。”
呼——
听到这句话，手术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病人最危险的关头，已经挺了过去。
他被江凛硬生生地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胡永志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看着暂时趋于平稳的生命体征，又看了一眼墙角那个正在运作的摄像头。
今天这台手术的录像，绝对不能私藏。
他要把它拿回去，剪辑出来。
作为急诊科未来的SOP（标准作业程序）教学案例。
不，是作为镇科之宝级别的教学素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