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的危机暂时解除。
江凛的目光从监护仪上移开，落在了患者那条以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左腿上。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条腿，才是另一个致命的威胁。
刚才为了抢救生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致命的腹腔大出血上。
暂时忽略了同样严重的骨折。
胡永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刚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墙上的阅片灯亮着，X光片清晰地展示着灾难性的损伤。
胫骨平台粉碎性塌陷，骨头碎成了十几块，如同被重锤砸烂的瓷器。
一旁的腓骨也未能幸免，呈现着难看的斜行骨折。
“唉，这腿……”
胡永志惋惜地叹了口气。
“就算命保住了，这条腿也麻烦大了。”
这种程度的粉碎性骨折，即便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进行手术，预后也不会太好。
漫长的恢复期，多次的手术，最终可能还是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甚至，截肢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念头突然在胡永志的脑海中闪过。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挽回他急诊科大主任威严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用一种经验丰富的前辈口吻说道。
“腹腔损伤控制住了，我们不能放任骨折不管。”
“持续的内出血和骨髓脂肪栓塞，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江凛，你来做我的一助，我们现在就联合骨科，把这条腿处理了。”
说完，他转向一旁的小护士。
“去，通知骨科，让他们把创伤骨科的器械车和C臂机都推过来。”
他特意加重了“联合骨科”这几个字。
言下之意，这台骨科手术，将由他胡永志来主导。
他就是要让江凛，让手术室里的所有人看看。
他这个急诊科主任，不是只会开腹探查的。
创伤骨科，他同样拿手。
这小子腹腔手术做得是好，可骨科手术，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你总不能全都会吧？
胡永志不动声色地瞥了江凛一眼。
“怎么样，创伤骨科的手术，观摩过吗？”
“没问题的话，就准备搭把手。”
胡念有些担忧地看着江凛。
她父亲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在见识了江凛那非人的腹外技术后，父亲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场子。
可江凛毕竟只是个实习生，他怎么可能……
“可以。”
江凛平淡的声音响起。
胡永志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什么？
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观摩？还是可以搭把手？
江凛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了一句。
“这台手术，我能做。”
胡永志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说什么？
他能做？
做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的复位内固定术？
这可是四级骨科手术。
寻常的主治医师没做过几百台手术，都不敢说能独立完成。
你一个实习生，说你能做？
就在胡永志震思索时，江凛的大脑中的信息已经开始运转。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高难度手术挑战】
【正在为您调阅《坎贝尔骨科手术学》、《AO创伤骨科学》……】
【系统知识库已更新。】
【正在根据患者X线影像，生成最佳手术方案……】
各种人体骨骼模型，各种型号的钢板、螺钉、髓内钉。
这些都在他脑海中飞速地组合、拆解、模拟。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个最优方案已经清晰地浮现。
“可以尝试微创闭合复位，经皮髓内钉固定。”
江凛的再次响起。
“这样创伤最小，恢复也最快。”
“微……微创？”
胡永志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对于这种严重的粉碎性骨折，传统的做法都是大切口。
充分暴露骨折断端，把碎骨块拼好，再用钢板螺钉进行坚强的内固定。
这种做法效果确实，但创伤巨大，对软组织的剥离也多，术后感染和愈合不良的风险极高。
而江凛提出的微创闭合复位髓内钉技术，则是目前最先进的理念。
不开大刀。
只通过几个小孔，在C臂X光机的引导下，用牵引和手法将骨折复位。
再打入髓内钉进行固定。
这个术式听起来简单。
但对术者的空间想象能力、解剖熟悉程度以及操作的精准度，要极高。
别说是他，就算是骨科那几个最顶尖的主任，也未必敢说能完美地完成这样一台手术。
很快，小护士推着骨科的器械车和笨重的C臂机进了手术室。
江凛没有再多言。
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他接过护士递来的无菌操作杆，熟练地操控着C臂机，调整好透视角度。
屏幕上，司机左腿骨折的黑白影像清晰地呈现出来。
“牵引床。”
江凛下达了指令。
胡永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和胡念一起，将患者的腿部固定在专用的骨科牵引架上。
“踝关节穿针，加四十磅牵引力。”
江凛的指令清晰、简洁。
在持续的牵引力下，原本重叠移位的骨折断端被缓缓拉开。
接着，江凛走到了患者的膝关节旁。
他没有拿手术刀，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的双手，轻轻地覆盖在患者肿胀的膝盖上。
隔着皮肤，他仿佛能清晰地触摸到每一块细小的骨片。
他的手指开始在皮肤上按压、旋转、提拉。
C臂机的屏幕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到，那些散乱的骨片，在江凛的按压下，开始向着自己原来的位置移动。
一块。
两块。
原本塌陷的胫骨平台，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捏”回原来的形状。
“我的天……”
小护士捂住了嘴，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这……这是正骨推拿吗？
不，这是炉火纯青的闭合复位手法！
胡永志原本想展示技术的念头，此刻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震撼。
当助手。
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当好这个助手。
“开口。”
江凛睁开眼，复位已经完成。
胡永志连忙拿起手术刀，在江凛示意的膝前位置，切开了一个不到三厘米的小口。
“扩髓。”
“递髓内钉。”
“敲击。”
江凛的每一个指令都干脆利落。
胡永志和胡念几乎是机械地执行着他的命令，递器械、维持术野、扶着肢体。
胡念看着自己父亲那有些茫然又带着无奈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悄悄地和小护士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强忍的笑意。
之前在急诊科说一不二，威严满满的大主任，今天，彻底沦为了一个工具人。
随着最后一锤敲下，主钉稳稳地锁死在髓腔内。
江凛再次操控C臂机进行透视。
屏幕上，胫骨和腓骨的力线笔直，骨折对位对线堪称完美，髓内钉的位置也无可挑剔。
手术，完成了。
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始终平稳。
血压100/65，心率105，血氧饱和度97%。
众人开始进行最后的冲洗、缝合、包扎。
手术室里持续了数个小时的紧张气氛，终于消失。
胡永志看着江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江凛的肩膀。
“出去以后，可能会有媒体记者。”
他叮嘱道。
“你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连环车祸动静太大，门口早就被各路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了。
作为主刀医生，江凛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嗯，我预料到了。”
江凛的反应依旧平静，就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脱下沾满血污的手术衣，丢进回收桶里。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这么死在手术台上。”
胡永志感慨万千。
这小子，不光技术逆天，心性更是远超常人。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当时没有能上场的医生，他没有犹豫敢接手的场景。
胡永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衷地感叹。
“你这小子，胆子是真的大。”
“在那种情况下，你竟然真的敢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