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渐渐熟悉以后,林晚吐槽他的名字叫起来太别扭了,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告诉他:

“以后你就叫猴子吧,聪明可爱还顺口。”

侯卓皱着眉,一脸哭笑不得:

“啊?”

“猴子,猴子……”

侯卓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像个小老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晚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嘿嘿笑起来。

侯卓嘴上嫌弃着,却也没真生气。

于是林晚真的开始肆无忌惮地叫他“猴子”。

有时候是抱怨:“猴子你的书占了我的位置了!”

有时候是撒娇:“猴子,帮我看看这道题,好难!快教我!”

有时候是小小的得意:“猴子,你看,我这次英语还是比你高哦!”

每次她这么叫,侯卓总会习惯性地皱一下眉,有时会低声反驳一句“别乱叫”,但嘴角偶尔会泄露一丝极淡的、无可奈何的笑意。

这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带着暖意的昵称,林晚当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变故来得很突然,就像大晴天里突然出现的一道闪电。

那是一次篮球联赛后,因为时间还早,教室里依然有人自习,林晚正听着MP3做英语周报。

陈屿和赵宇他们几个男生刚从操场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大声讨论着刚才的球赛。

林晚听见侯卓的声音,目光掠过他飞扬的眉眼,想起刚刚发下来的这张英语卷子,他依然不及格。

她心情很好地转过身,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带着点熟稔的笑意,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句:

“喂,猴子!你英语卷子错的那几道阅读题……”

后面“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几个字,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见侯卓猛地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她,眼神不再是熟悉的无奈或温和,而是像淬了冰的刀子,冰冷、陌生,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的怒意。

“林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别这么叫我。”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落在林晚心上,砸出一个个坑。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迅速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不知所措。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林晚眼中满是疑惑。

周围同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林晚慌乱地移开视线,想寻找一丝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

目光掠过侯卓紧绷的侧脸,却意外地撞上了不远处,坐在文艺委员位置上的苏遥的视线。

苏遥正看着这边。

她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带着明显的八卦神色,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嘴角,非常细微地、向上弯着。

林晚能感觉出来,那不是善意的笑,但也不是嘲讽的笑。

那应该是一种……洞悉了什么,带着一点点了然、一点点距离感的、极其微妙的抿唇。

就好像平静湖面上一闪而过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林晚混乱的思绪。

林晚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猛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英语周报上。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陈屿那句冰冷的“别这么叫我”,和苏遥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放大。

为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巨大的问号在疯狂旋转。

她以为这只是侯卓一次突如其来的别扭,或者小小的玩笑。

就像以前他偶尔也会板着脸说“再叫我猴子,作业不借你抄了”,但过不了一会儿,又会把写满步骤的草稿纸推过来。她以为这次也一样。

然而,接下来的一周,现实给了她冰冷而持续的重击。

课间,她习惯性地转过身,想和他讨论一道刚发下来的物理题。

可是话还没出口,侯卓已经迅速站起身,拿着水杯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自习课上,她像往常一样竖起耳朵留意后门的动静。当熟悉的影子再次投在门玻璃上时,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关节刚要触到桌面——

“哒。”

旁边传来一声刻意的、清晰的咳嗽。

是侯卓。

他皱着眉头,目光严厉地扫了她一眼,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她的提醒是一种多余,甚至是种令人厌烦的打扰。

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林晚的心口。

放学铃声响起,她习惯性地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等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一起走吧”。

然而侯卓的动作比她更快,书本胡乱地塞进书包,拉链“唰”地一声拉上,头也不抬地对前面的赵宇说:“走,打球去。”

林晚独自坐在渐渐空下来的教室里,同学们陆续离开,她仿佛又回到了去年被所有人孤立的日子。

她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桌上还残留着他刚才写字时落下的一点橡皮屑。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终于迟钝地、疼痛地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他是真的,不要她这个同桌了。那些曾照亮她世界的美好,原来是真的可以被如此轻易地、彻底地收回,它们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层温暖的滤镜被打碎了。

原来,有些雨一旦落下,就再也渗不回云里。

林晚的思绪被QQ消息提示音打断。

猴子回她了。

“军训结束见个面吧。”

最后一天是集体考核,晚上有文艺汇演,所以下午学生们自由活动,林晚和猴子约在了这天下午。

林晚提前十分钟来到校门口的奶茶店,自己点了杯薄荷茉莉,发消息问猴子喝什么,他说等他到了再看。

很快,猴子也来了,他要了一杯原味奶茶。

他坐下来,一口气喝掉半杯奶茶,直直地看着林晚:

“我欠你一个道歉。初二下学期……我那样对你。”他抿了下嘴唇,“那时……特别蠢,也特别害怕。”

“害怕?”林晚嚼着椰果粒,声音平静。

“对,害怕……被误会。”他语速加快,耳根泛红,“班里起哄说我们是一对儿。烦透了!尤其……文艺委员她们笑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丢人现眼。”

林晚放下奶茶杯:“所以你就划清界限?”

猴子直视林晚:“是,对不起。也不是因为她们,是我自己太蠢,搞砸了那段挺好的日子。”

林晚轻微摇着头,脸上有一丝笑意。

“那同学录?”

“我也想当面给你来着,我还是怕你不肯原谅我,所以不敢面对你。”

看着他晒黑的脸、坦诚的懊悔,林晚堵在心口的巨石轰然碎裂。

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愤怒和怨恨,只有澄澈的“懂得”——懂得了他在青春里笨拙的误伤。

“行吧,”林晚喝光了最后一口奶茶,“都过去了。”

她露出一个真正释然的微笑,清澈如洗。

猴子看着她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明显愣了一下,那是一种真正穿越了时光的清朗。

他紧绷的肩膀终于完全松懈下来,也喝完了手中的奶茶:“嗯,过去了。”

两人一起走出了奶茶店,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林晚看见他和自己手臂上相同的晒伤,她坚信,晒伤的皮肤总有一天会愈合,蜕掉那层旧皮,底下就会长出更坚韧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