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妆裂帛
天擦黑，杨家院里灯笼挂得通红，人声嗡嗡响，像开了锅。
新娘子尹素婉顶着红盖头，坐在炕沿，手指头绞着衣角，听着外头划拳行令的吆喝声。
她是从老岭张家嫁过来的远房侄女，张家在那边是大户。
堂屋里，八仙桌坐满了人。
主位上坐着新郎官杨满仓，旁边是他爹杨老栓。
对面，就是今天送亲的大人物——新娘子的三舅爷，老岭张家的张九召。
张九召脸膛黑红，腰板挺得溜直，眼神扫过谁，谁心里都一哆嗦。
他身后站着两个精壮汉子，腰里鼓鼓囊囊，一看就带着家伙什。
陪坐的还有张家的几个亲戚，和新郎这边的长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杨老栓推了推身边一个精瘦汉子，叫杨二嘎子。
杨二嘎子平时就好耍个贫嘴，这会儿喝得脸红脖子粗，端着酒壶酒杯就凑到张九召跟前。
“九召舅爷！”
杨二嘎子舌头有点大，笑嘻嘻地给张九召满上酒，“您老一路辛苦！这杯我敬您！话说回来，九召舅爷，您这趟……是从哪道梁子上‘滑’过来的啊？”
“滑”字一出口，热闹的堂屋“唰”一下静了。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家那几个亲戚脸色“腾”就变了。
杨老栓手里的酒杯“啪嗒”掉在桌上，酒洒了一裤子。
张九召那张黑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盯着杨二嘎子，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杨二嘎子还咧着嘴笑呢，完全没觉出味儿不对。
“你他娘的……”
张九召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冷得像冰碴子。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抓住八仙桌的边沿，胳膊上青筋暴起。
“哗啦——哐当！”
整张八仙桌被他掀了个底朝天！
杯盘碗盏、鸡鸭鱼肉、汤汤水水，稀里哗啦全扣在地上，溅得周围人满身满脸。
杨二嘎子被菜汤淋了一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张九召指着地上的杨二嘎子破口大骂，“敢拿‘黑话’臊老子？当老子是啥？！”
他胸口剧烈起伏，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张家那两个汉子也“唰”地一下拔出了匣子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屋里人。
杨老栓腿都软了，扑过来就要作揖：“九召舅爷！九召舅爷息怒啊！二嘎子喝多了，放他娘的狗臭屁！他不是人！我给您老赔罪！赔大罪！”
杨家其他人也吓得面无人色，跟着连连作揖赔不是。
张九召狠狠啐了一口，看都没看杨老栓。
他扫了一眼杨家院里那些闻声跑进来的本家汉子，有几个手里也攥着土枪、扎枪。他张九召是横，但不是傻。
在老岭他是爷，在这儿，杨家几十条枪围着，硬碰硬得吃亏。
“好！好得很！杨老栓，你养的好狗！”
张九召咬着牙，脸上的肉一跳一跳。
他猛地一挥手：“走！”
带着两个手下，大步流星冲出堂屋，直奔拴在院外的马。
马蹄声“嘚嘚”响起，由近及远，消失在黑漆漆的村道尽头，直奔老岭方向。
堂屋里一片狼藉，死一样的寂静。
红烛噼啪响着，照着满地油污和众人惨白的脸。
尹素婉一把扯下红盖头，站在新房门口，脸白得像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