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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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外,暴雨如注。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腐朽的椽头、坍塌的泥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点残破的遮蔽彻底撕碎。风裹着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凄厉的呜咽,卷动着地面厚厚的陈年积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混杂着烂草、朽木和尘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砺的沙尘感。

顾砚章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茅草上,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里,冻得瑟瑟发抖。破庙里唯一的微弱光源,是神龛前那半截残烛,豆大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冷风里疯狂摇曳,挣扎着不肯熄灭,在布满蛛网和烟熏痕迹的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变幻不定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冷……”他无意识地呻吟着,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一口冰渣,刺得肺腑生疼。额头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昏沉的泥沼和尖锐的痛楚间来回拉扯。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里冲撞:刺眼的无影灯、导师严肃的面孔、泛黄古籍上蝇头小楷的注释……这些画面又飞快地被另一个瘦弱孩童的记忆覆盖:泥泞的田埂、寡母枯槁的脸、破碗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乡邻鄙夷的目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硬生生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拧在了一起,在持续的高热灼烧下滋滋作响,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饿……”另一个更原始的念头顽强地从意识的混沌底层钻出来,带着胃部一阵剧烈的、火烧火燎的痉挛。这具小小的身体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任何像样的东西了,只有昨日在河边灌下的一肚子凉水。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带来的痛楚甚至压过了高烧的眩晕。

他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神龛上那尊泥胎神像模糊的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神像身上的彩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灰黑的泥胎,空洞的眼窝漠然俯视着庙宇的破败与角落里这个卑微的生命。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心头。这就是穿越?从象牙塔里的历史系高材生,变成一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连名字都几乎不配拥有的寒门乞儿?

巨大的荒谬感和濒死的恐惧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手指在身下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指尖被粗糙的砂砾磨破,渗出血丝,混入泥土。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字眼,带着他前世今生所有对食物的渴望,被刻划出来——

“米”。

指尖的动作没有停下,仿佛被一种冥冥中的力量牵引着,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韵律,继续在冰冷的泥地上移动。歪歪扭扭,却异常执着。一笔,又一笔。

“粒……粒……皆……辛……苦……”

五个字,带着指尖渗出的微薄血痕,歪歪扭扭地印在冰冷的泥地上。写完最后一个“苦”字,他再也支撑不住,手臂颓然落下,重重砸在茅草堆里,激起一小片灰尘。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水底,迅速被黑暗吞噬。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一个苍老、疲惫、却又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深邃力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如同古寺洪钟,震散了翻腾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