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管事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李老大人激动的神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那孩子——顾砚章,迎着李松年灼热的目光,小脸上依旧平静。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虽显生涩却一丝不苟的揖礼,声音清晰:“回老先生话,小子顾砚章。此诗有感而发,尚未有名,若老先生不弃,可称《悯农》。”

“悯农……悯农……”李松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精光更盛,“好一个‘悯农’!悯其辛劳,恤其疾苦!顾砚章……好!好名字!”他大步走出座位,竟亲自来到顾砚章面前,不顾他衣衫褴褛,一把握住了他瘦小的肩膀,上下打量,仿佛在看一块稀世璞玉,“孩子,告诉老夫,师从何人?家住何处?”

顾砚章感受到老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诵出那首诗时,意识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丝久远的悲悯,与他前世在史书中无数次读到的那个身影隐隐重叠。

“小子无师,家……在城外。”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只低声回答。寒门子弟的身份,此刻无需多言。

李松年何等人物,瞬间明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更深的激赏取代。无师自通,身处贫寒而能写出如此警世之言,此子心性天赋,简直惊世骇俗!

“好!好一个无师自通!”李松年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快慰,震得轩内梁上微尘簌簌而下,“今日诗会魁首,非此《悯农》莫属!”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尚未从震惊中完全回神的公卿士子,“尔等可服?”

服?如何不服?那二十个字,像无形的鞭子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几个老成持重的官员率先起身,对着顾砚章微微颔首,眼中再无轻视,唯有凝重与惊叹。更多的士子则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由衷的叹服:“字字珠玑,振聋发聩!吾辈……汗颜!”

“当浮一大白!”有人高声附和。

李松年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得不像孩子的顾砚章,越看越是喜欢。他解下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不由分说地塞进顾砚章冰凉的小手里:“此佩赠你,权作润笔!日后但有诗作文章,可凭此佩,直入老夫府邸!”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寒门亦可出贵子!顾砚章,老夫记下你了!”

玉佩入手温润,带着老人掌心的余热。顾砚章握紧了它,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谢老先生厚赐。”

满座衣冠,或惊叹,或羞愧,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仿佛从泥泞中骤然绽放出绝世光华的孩子。角落里,一个穿着低调锦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端起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叩击了两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轩外,秦淮河上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重新变得清晰。而在漱玉苑临水轩内,一个寒门稚童的名字,伴随着那首石破天惊的《悯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江宁府、向更远的庙堂深处扩散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