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帐篷内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和汗臭。李桂云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血渍,白大褂的袖口已经被磨得发毛。角落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播放着《血染的风采》,夹杂着电流杂音。

"血压还在掉!"旁边的医生喊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桂云机械地递上止血钳,手指触到张小军裸露的伤口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抽搐。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泛出青白色,静脉塌陷得像干涸的河床。她注意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疤痕——那是三天前他逞强帮她搬药品箱时划伤的。

"姐...冷..."张小军的嘴唇已经呈现紫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哮鸣音。

李桂云立刻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盖在他身上。布料摩擦间,她闻到张小军身上那股年轻男孩特有的汗味,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这个味道让她突然想起家乡的弟弟,参军前也是这样,打完篮球一身汗味地扑进她怀里。

帐篷外突然响起尖锐的炮弹呼啸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悬挂的输液瓶剧烈摇晃,在张小军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却仍固执地望向李桂云,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最后的记忆里。

"兰州...在哪个方向?"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桂云顺着他残存的视线望去,帐篷西北角有个不起眼的小破洞,透进一线微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指向那个方向:"那边,小军,黄河就在那边。"

张小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李桂云看见他喉结滚动,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液。临终前的脱水症状开始显现,他的舌头不自觉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李桂云的胸腔。她注意到张小军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左胸口袋——那里本该别着姑娘的照片。

当李桂云俯身抱住他时,感受到他嶙峋的肋骨硌着她的胸口。十九岁的身体本该充满活力,现在却轻得像一捆干柴。她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时,张小军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是濒死前的肌肉痉挛。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衣角,指节发白,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吻落下的瞬间,李桂云尝到了血腥味和咸涩的泪水。张小军的呼吸突然变得平稳,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的睡眠。他的最后一口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

1987年春天,李桂云站在家乡医院明亮的走廊里,白炽灯照得她头晕目眩。没有炮火声,没有血腥味,只有消毒水的气息和护士站传来的说笑声。她死死攥着病历本,指节发白。

"3床需要换药。"护士长递来托盘,上面整齐排列着纱布和药瓶。

推开病房门,李桂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病床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龇牙咧嘴地按着膝盖上的擦伤。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太像了,像得让她呼吸一滞。

"护士姐姐,轻点啊。"少年嬉皮笑脸地说。

李桂云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个瞬间,她仿佛看见张小军坐在病床上,双腿完好无损,正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现实与记忆重叠,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器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