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不起...我..."她语无伦次地道歉,逃也似的冲出病房。

洗手间里,李桂云用冷水拼命拍打脸颊。镜中的女人眼窝深陷,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她突然发疯般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某次炮击时被飞溅的弹片所伤。手指抚过伤疤时,耳边又响起张小军那句"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那天晚上,李桂云蜷缩在宿舍单人床上,把被子裹得像战时的睡袋。午夜梦回时,她总是听见担架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混合着伤员的呻吟。半梦半醒间,她伸手去够床头的急救包,却只摸到冰冷的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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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深秋,李桂云站在甘肃省军区档案室门口,手里捏着已经泛黄的介绍信。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个跛脚的老兵慢吞吞地走来,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

"查哪年的烈士?"老兵推了推老花镜,声音沙哑。

"1986年,老山前线,叫张小军。"李桂云的声音有些发抖。

老兵翻开厚重的登记簿,纸页发出脆响。灰尘在阳光里飞舞,落在那些陌生的名字上。李桂云盯着老兵枯树皮般的手指缓缓移动,心跳如擂鼓。

"没有,这个名单上没有。"老兵摇头。

李桂云一把抓住登记簿,指甲在纸上留下半月形的凹痕:"不可能!他明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老兵空荡荡的右袖管上——那里用别针别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姑娘,当年太乱了。"老兵叹了口气,"有些名单在转运途中丢失,有些根本来不及登记。"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个小本子:"这是我私下记的,你看看。"

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部队番号、牺牲日期和草草画出的安葬位置。李桂云的手指突然停在一行小字上:"7月24日,兰州军区某部,张小军等12人,暂葬于4号高地南侧。"

她的泪水砸在本子上,晕开了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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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清明细雨蒙蒙,兰州烈士陵园的松针上挂着水珠。李桂云跪在张小军墓前,从背包里一件件取出东西:一包兰州烟,几颗水果糖,一本翻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些都是他生前聊天时提到过喜欢的东西。

"小军,你看。"她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图,"这是现在的兰州,黄河铁桥翻新了,白塔山上建了索道。"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仿佛带着他游览故乡。

雨渐渐大了,水珠顺着墓碑滑落,像无声的泪水。李桂云掏出条红领巾,仔细系在墓碑上——这是她从兰州某小学带来的,孩子们听说她要来看望烈士,特意让她捎上的。

"现在的小孩子都知道你们的故事。"她轻声说,手指抚过墓碑上冰凉的照片,"我告诉他们,有个叫张小军的哥哥,特别爱笑,会唱陕北民歌..."

说到这里,李桂云突然哼起一段跑调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是张小军常哼的歌,他说他妈妈最爱听。哼着哼着,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咸涩如当年的血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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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冬,李桂云的"寻找烈士亲人"志愿者团队已经发展到两百多人。她在办公室墙上挂满了烈士照片,最中央的位置永远留给张小军。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那张照片前放上一朵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