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梧桐年轮里的时光
南方小镇的雨季总是来得缠绵悱恻，像是老天爷忘了关紧的水龙头，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半个月。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两旁斑驳的白墙黑瓦，还有那棵矗立在巷口的老梧桐树。
林晓宇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光着脚踩水洼。他今年十岁，裤脚总是卷到膝盖以上，露出被太阳晒成浅棕色的小腿。雨水冰凉地漫过脚背，激起细小的水花，溅在他抱着的素描本上。"慢点跑，囡囡！" 外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晓宇放慢脚步，回头看见外婆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正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她的右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青石板，而是烧红的烙铁。这是入梅以来外婆的关节炎第三次加重。
"外婆，我扶你。" 晓宇跑回去，伸手想搀住外婆的胳膊。
"不用不用，" 外婆拨开他的手，倔强地挺直腰板，"外婆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她把油纸伞往晓宇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深色的衣料紧贴着单薄的后背。
巷口的石板桥是晓宇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桥面只有两块青石板宽，两侧没有护栏，雨水让原本就光滑的石头变得更加湿滑。往年这个时候，外婆总是背着晓宇过桥，她的脊背像一座温暖的小山，晓宇趴在上面能闻到淡淡的艾草香。
"今天我自己走。" 晓宇站在桥头宣布，像个即将出征的小战士。他把素描本塞进怀里，双手紧紧抓住桥边的野草，一步一滑地往前挪。水流顺着石板的缝隙往下淌，在桥中央汇成小小的瀑布。
走到桥中间时，晓宇忍不住回头看。外婆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攥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有担忧，却没有阻止。雨丝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
那一刻，晓宇突然发现外婆真的老了。 不是日历上数字的增长，也不是脸上皱纹的加深，而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挺直腰杆，再也不能背着自己走过这条短短的石板桥。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出两张模糊的脸 —— 一张带着孩子气的倔强，一张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走快点呀，愣着做什么？" 外婆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惯有的威严。
晓宇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他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让水花溅起更高，像是在掩饰什么。走到桥对岸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湿透，素描本的边角也洇开了一片深色。但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把伞往外婆那边又倾斜了一些。
下午放学时，雨停了。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给老梧桐树的叶子镀上一层金边。晓宇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巷口和同学追逐打闹，而是径直回了家。外婆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用热毛巾敷着膝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外婆，我给你捶背吧。" 晓宇放下书包，走到外婆身后。他的小拳头轻轻落在外婆的肩膀上，学着以前外婆给他捶背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打着圈。
外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晓宇突然发现，外婆的头发比去年又白了许多，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落在她的鬓角和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