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蜜桃树下摘果子。晨露还没干透,蹭在手上凉丝丝的。筐底垫了层芭蕉叶,挑的都是向阳面长出来的,尖儿上带着胭脂红。
裁缝铺门帘半卷着,蓝底白花的布晃啊晃。我放下筐正要走,里头突然飘出哼唱声。调子软绵绵的,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小燕子穿花衣......"
门槛上蹲着个泥猴。小满把桃子啃得汁水横流,下巴黏着几根桃毛。他冲我比划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指着里屋。
碎布头拼成的书包摊在缝纫机上,林月娥正往破洞上补星星图案。她咬断线头时,嘴角还挂着没散尽的哼唱弧度。
"舅!"小满突然蹦起来,桃子核砸到我鞋面上,"林阿姨说我的书包像星空!"他蹿进屋里举起补好的书包,补丁在阳光底下泛着银光。
林月娥手忙脚乱去抢,辫梢扫倒了线轴架。五彩丝线滚了一地,有根红丝线缠在她脚踝上,像道细细的伤口。
我弯腰捡筐,发现蜜桃少了两个。小满裤兜鼓鼓囊囊的,渗出可疑的水渍。
"铁山哥......"林月娥揪着书包带子,耳垂红得能滴血,"小满非说补丁像北斗七星。"她手腕一转,我才看见补丁缝成了勺子形状。
晒谷场传来唢呐声。福婶踮着脚往那边张望,针别在大襟衣服上晃悠。"老刘家娶媳妇,"她突然扭头,"月娥给新娘子改了件红旗袍,用的是自己压箱底的料子。"
小满突然拽我裤腿:"舅!林阿姨篮子里有鸡蛋!"竹篮挂在门后,盖着蓝印花布。掀开一角能看到圆滚滚的褐皮蛋,比往常多出两个。
林月娥抓起顶针砸小满。孩子猴子似的窜到院里,撞翻了晒着的豆角架。竹竿噼里啪啦倒下来,惊得芦花母鸡扑棱棱飞上墙头。
"给吴奶奶的......"她蹲着捡豆角,声音闷在膝盖里,"她家母鸡被黄鼠狼叼了。"
福婶的线突然绷断了。她眯着眼穿针,话却冲着我说:"月娥上个月帮村小缝了三十套演出服,熬得眼底都是血丝。"针尖戳进鞋底,发出噗的闷响。
小满不知什么时候摸走了我兜里的水果糖。他蹲在鸡窝旁边舔糖纸,突然喊:"林阿姨!你旗袍开线了!"
林月娥猛地捂住后腰。碎花布裂了道口子,露出小片雪白的皮肤。她转身时带倒了笤帚,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乱窜。
我别过脸看桃树。去年结的果子被冰雹砸过,疤还没褪干净。树杈上挂着个破风筝,是小满上个月落在这儿的。
"铁山哥......"她声音跟蚊子似的,"能帮我看着点铺子吗?我回去换件衣裳。"蓝布帘子晃起来,她小跑的背影像是被狗追的兔子。
福婶突然把鞋底拍在石板上。"生辰八字我都合过八遍了!"她嗓门大得吓跑一群麻雀,"你俩再磨叽,小满都能说媳妇了!"
小满从鸡窝后面探出头,嘴角还粘着糖渣:"福奶奶,我就要林阿姨这样的媳妇!"
阳光突然毒起来。我摸到兜里的银镯子,刻痕里卡着桃树的树脂。去年林月娥来摘梨时,这镯子差点从兜里滑出去。
裁缝铺里传来咔嗒咔嗒的缝纫机声。我掀帘进去,看见小满趴在案板上画星星。他手边堆着五颜六色的碎布头,最上面是块靛蓝的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