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时候,王大春拖着三个行李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皮鞋跟陷进泥里半寸。他盯着手机导航上那个不停闪烁的红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 "杏花村" 错输成了 "杏花坟"—— 眼前只有一条被牛车轧出深辙的土路,两旁的田埂上还堆着去年的玉米秸秆,像一排瘦骨嶙峋的哨兵。
"城里来的?"
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王大春猛地回头,看见个穿军绿色胶鞋的姑娘,裤脚沾着新鲜的黄泥巴,手里拎着把锄头像拎着根冰棍。她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左边辫梢别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阳光照在她小虎牙上,晃得人眼睛疼。
"我找村委会......" 王大春的眼镜片蒙上了层雾,他摘下想擦,却被姑娘伸手抢了过去。
"王大春?土壤改良项目组的?" 姑娘用袖口胡乱擦着镜片,"村支书在西头晒谷场开会呢,我领你去。" 她把眼镜塞回来,锄柄往肩上一扛,"我叫李小梅,就住隔壁田埂那院。"
王大春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行李箱的轮子在泥地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李小梅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指着路边一丛绿油油的植物:"知道这是啥不?"
"小麦?"
"错!" 她弯腰拔起一棵,根须上还带着湿泥,"这是燕麦,喂猪的。连这都分不清,还想改良土壤?"
王大春的脸腾地红了。他确实是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可课本里的燕麦长在无菌培养皿里,从没人教过他如何在野地里辨认猪饲料。
村委会的土坯房里挤满了人,烟袋锅子冒出的蓝烟在房梁下盘旋。村支书正唾沫横飞地讲春耕规划,看见王大春进来,立刻把烟袋往鞋底磕了磕:"咱村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专家盼来了!" 他拽着王大春往主席台上推,"让王专家给咱讲讲,咋能让地多打粮食!"
王大春攥着演讲稿的手直冒汗,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其中李小梅的眼神最亮,还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清清嗓子刚说出 "氮磷钾比例",就被后排一个老汉打断:"娃子,你就说这粪肥咋施最得劲?"
哄堂大笑里,李小梅突然站起来:"三叔,人家专家讲的是科学!" 她转向王大春,"你继续,我听懂了。"
那天下午,王大春被安排住进了村小学的闲置教室。窗玻璃裂了道缝,风一吹就呜呜响。他正收拾行李,李小梅抱着床花棉被闯进来,被角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晚上冷。" 她把被子扔到木板床上,眼睛瞟到桌上的土壤检测仪,"这铁疙瘩能比老把式的眼睛准?"
"它能测酸碱度。" 王大春拿起仪器想演示,却被她一把夺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别给咱村摔了,这玩意儿够买半亩地的麦种。"
接下来的日子,王大春成了李小梅的 "跟屁虫"。她去给小麦浇水,他就扛着检测仪跟在后面,把探针插进不同的地块;她去菜窖取种子,他就蹲在旁边记录温度湿度。村里的婆娘娘们聚在井台边洗衣时,总爱拿他俩打趣。
"小梅,这城里娃细皮嫩肉的,能当顶门杠不?"
"就是,你看他握锄头的样,跟捏绣花针似的。"
李小梅总是抡起湿漉漉的棒槌:"人家是来帮咱致富的,你们懂啥!" 可转过身,看见王大春把麦苗当成杂草薅了半垄,还是忍不住笑出眼泪,"王大春,你这大学是在云彩眼里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