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哑女绣娘,默默缝制侯爷的六十寿衣。
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滚落在金线牡丹上。
侯爷暴毙那夜,穿着我缝的寿衣七窍流血。
仵作验不出伤,只在他心口发现一枚带血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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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鬼门开。镇北侯府却张灯结彩,红得刺眼。侯爷赵崇山新纳了第十二房姨娘,是城南柳秀才家那个水葱似的女儿。丝竹管弦的喧闹硬生生压过了中元节该有的阴森,府邸里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空气里腻着酒肉的腥甜和脂粉的浓香。
我在西院那排低矮的倒座房里,借着廊下一点昏惨惨的光,就着凉水啃一个冷硬的窝头。哑巴的好处,就是没人会留意你。外面的喧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油纸,模模糊糊地透进来,敲打着耳膜。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痛。这双手,本该是执笔作画的,如今却只能捻针穿线,缝补着这深宅大院里无穷无尽的华服与污秽。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带进一股浓烈的酒气和香风。管事的张妈妈那张刻薄的脸探了进来,被廊下的灯笼映得一半明一半暗,像庙里剥了漆的泥胎。
“哑姑!”她尖着嗓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别挺尸了!前头人手不够,侯爷要听新姨娘唱曲儿,夫人让你去西偏厅候着,随时给贵客添酒!麻利点儿!”
我垂下眼,把最后一点窝头塞进嘴里,用力咽下,喉咙被刮得生疼。默默起身,跟在她身后,像一截没有声息的影子,融入了那片喧嚣刺目的光影里。
西偏厅临着后花园的荷花池。窗户洞开,夜风裹着水汽和荷花的甜腥吹进来,稍稍冲淡了厅内的浊气。厅里多是些喝红了脸的武官,粗着嗓门划拳行令。主位上,镇北侯赵崇山斜倚着紫檀雕花大椅,五十多岁的人,保养得宜,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此刻正带着几分狎昵的醉意,看向坐在他下首的新姨娘。柳姨娘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衫子,怯生生地抱着琵琶,手指微微发抖,小脸煞白。
我端着沉重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温好的酒壶和几只犀角杯,垂着眼,在那些粗壮的臂膀和油腻的笑脸间小心穿行。酒气、汗味、熏香混在一起,令人作呕。添酒时,我的手指尽量不碰到任何人,可总免不了被那些放肆的目光扫过,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皮肤。赵崇山的声音洪亮地响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和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柳儿莫怕,唱!唱好了,侯爷重重有赏!咱们府里,就缺你这把水灵灵的嗓子!”
就在我添完最后一杯酒,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后花园里,月色凄清。假山嶙峋的黑影投在地上,如同蛰伏的巨兽。靠近西北角那口废弃古井的方向,一抹刺目的红,像一滴浓得化不开的血珠,在惨白的月光下一闪而过。
那是一只绣鞋。
极精致小巧的绣鞋,尖尖的鞋头,鞋面上似乎用金线盘着缠枝莲的纹样,鞋底却是崭新的、一尘不染的猩红缎子。它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井口青黑色的石沿上,似乎是被什么人轻轻搁置在那里,又像是……刚刚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