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那鞋……我认得。前几日,柳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小桃,还偷偷拿着鞋样子来找我,央我给姨娘新做的绣鞋上,添几朵精致的金线莲花。就是这一双。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眼,想看得更真切些。可那井口,除了嶙峋的石块和几丛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荒草,再无一物。那只猩红的绣鞋,仿佛只是我眼花产生的幻影,被浓重的夜色一口吞噬了。

“发什么呆!哑巴了连眼珠子也死了?”张妈妈刻薄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浓浓的酒气。她肥胖的手指狠狠掐在我胳膊上,尖锐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滚出去!别在这儿碍贵人的眼!”

胳膊上的剧痛让我瞬间回神。我死死低下头,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麻木。端着空了的托盘,像一缕幽魂,无声地退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光影和喧嚣。身后,柳姨娘颤抖的琵琶声终于响了起来,咿咿呀呀,不成调子,淹没在男人们粗野的哄笑和劝酒声中。

那只猩红的绣鞋,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我的眼底。小桃……她人呢?

一夜无眠。窗外树影摇晃,如同鬼魅乱舞。那只猩红的绣鞋,总在眼前晃。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才勉强合眼。

第二天,整个侯府的气氛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昨夜的喧嚣散尽,留下一种死寂的、不安的沉闷。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眼神躲闪,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恐惧。

柳姨娘哭肿了眼睛,身边的婆子说,她贴身的小丫鬟小桃不见了。昨夜宴席散后,就再没人见过她。柳姨娘哭闹着要找人,被赵崇山不耐烦地斥责了几句,关在自己院里“静养”。

而真正让整个侯府陷入冰窖般恐惧的,是侯夫人王氏。

这位平日里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侯府主母,天不亮就冲进了佛堂。她没有念经,而是发狂似的翻找出积压多年的绣绷、丝线和顶针。她把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轰了出去,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起初,里面传来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渐渐地,呜咽变成了嘶哑的、不成调的嚎哭,混合着针线穿过布料的“嗤啦”声,一下,又一下,又快又急,仿佛不是刺绣,而是在用针疯狂地戳刺着什么仇人的血肉。

“夫人……夫人您开开门啊!”张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声音带着哭腔,“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老奴啊!”

“滚!都给我滚!”王氏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别管我!我要绣!我要把它绣完!都欠我的!都欠我的!”

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像夜枭在啼血。

2

我被张妈妈指派,和其他几个小丫鬟一起,守在佛堂外的廊下。听着里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看着紧闭的朱漆雕花门,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那“嗤啦嗤啦”的穿刺声,一下下,像是扎在人的心尖上。偶尔,透过门缝,能瞥见一点里面的光景:王氏披头散发,背对着门,佝偻着身子伏在绣架上,手臂以一种痉挛般的频率剧烈抖动着。烛光摇曳,将她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巨大而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