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豆香巷的槐花

淮阳镇城根下,有条豆香巷。

巷口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雨天踩上去能映出人影,晴天时,光脚走在上面,能觉出石板缝里藏着的凉。

这名字是巷里人喊出来的

——巷口第一家是秦家豆腐坊,从寅时到酉时,石磨转着,豆浆煮着,嫩豆腐的清香混着石膏的微涩,顺着风飘遍整条巷,连墙根的狗尾巴草都像沾了豆味。

秦家是实打实的平民。

秦老爹脸膛黧黑,是常年蹲在石磨前推浆晒的,手上布满老茧,指节粗得像老树根,却偏生有双巧手

——磨出的豆浆细得能透光,点出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

秦娘是个圆脸妇人,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浅纹,总系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灶上灶下转得不停,却从不见她急吼吼,连往灶膛添柴都是轻手轻脚的。

他们就一个女儿,秦阮阮。这名字是秦老爹取的。

十六年前春天,豆腐坊刚支起松木摊子,秦娘在里屋疼得冒汗,他蹲在门槛上搓着手等,听见婴儿啼哭时,往里冲得太急,还撞翻了门口的泔水桶。

掀开襁褓看,是个粉团似的丫头,小脸软乎乎,小手软乎乎,连哭声都带着点软。

他咧着嘴笑,反复念叨“软乎,软乎”,秦娘在里屋接了句“就叫阮阮吧”,这名字便跟着秦家的豆腐香,在巷里叫了十六年。

阮阮是秦家的心肝宝贝。

秦老爹推磨时,总把她的小竹凳放在磨盘旁,她踮着脚递布巾,他就故意把磨推慢些,等她的小手够到他额头;

秦娘煮豆腐脑时,灶口的火总烧得温温的,怕燎着她蹲在旁边的小身子,她递来的粗瓷碗,必定先舀一勺最上面的、撒了虾皮的,那是她偷偷留的“尖儿”。

可秦家宠她,却不是惯着。

五岁起,她就跟着秦娘拣豆子,把瘪的、有虫眼的挑出来,指甲缝里嵌了豆绿,她也不闹,只举着小手让秦娘用温水洗;

十岁时,秦老爹病了,她踩着小板凳推磨,石磨沉得晃,她咬着牙走半圈歇口气,磨出的豆浆虽不如老爹细,秦娘尝时却红了眼眶。

巷尾的张婆是孤寡老人,秦家总给她送豆腐。

有回阮阮端着热豆花过去,张婆摸着她的头叹:“阮阮这闺女,是天上仙女落了凡吧?”

这话不是虚夸。

她长到十六岁,出落得愈发亭亭。

皮肤是常年躲在作坊里少见烈阳的白,却不是纸一样的寡淡白,是透着粉的嫩

——像刚剥壳的鲜蚕豆,指尖掐一下,仿佛能渗出水。

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带点怯生生的柔,笑起来时,眼仁亮得像浸在井水里的墨玉,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灵气。

有回卖糖人的老汉路过,看她蹲在门口拣豆子,手里的糖稀都熬糊了,直拍大腿:“这姑娘,往画里一站,画师都得少用半盒颜料!”

巷尾第三户,是沈秀才家。

沈家的门总关着半扇,里面飘出书声,混着墨香。

沈秀才戴副旧铜框眼镜,教着巷里几个蒙童,日子清苦,却总把长衫洗得笔挺。

他家有个独子,沈维柯,比阮阮大两岁。

这少年眉目清俊,是那种读书人特有的干净

——皮肤是冷白,鼻梁挺,嘴唇薄,笑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才添了点少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