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总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总洗得发亮,手里常捧着本书,走在巷里,脚步轻得像怕踩疼了青石板。

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阮阮和沈维柯是打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阮阮三岁时学走路,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他才五岁,却踮着脚拍她后背,说“不怕”;

她七岁学描红,总爱溜出去玩,是他把攒了半月的桂花糖藏在袖里,哄她“描完这页《千字文》,糖给你”

——那桂花糖是沈夫人用自家院里的桂花腌的,甜得能粘住牙,阮阮为了糖,歪歪扭扭描完,他就蹲在旁边,用干净的布巾擦她糊了墨的小脸。

有年春天槐花开,阮阮爬墙头摘花,脚下一滑摔了跤,膝盖擦破了皮,血珠渗出来,她咧着嘴要哭,沈维柯正好放学回来,扔下书箱就蹲下来,看了眼伤口,二话不说背她往医馆跑。

他那时才十二岁,个子刚过她头顶,背得却稳,青衫后襟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片,他还硬撑着说“不疼,我背得动”

——后来阮阮才知道,他那天为了跑快点,崴了脚,却瞒着她,瘸着腿去学堂了三天。

秦家豆腐担子重,秦老爹挑着走街串巷,傍晚回来时,肩膀总被压出红痕。

沈维柯放了学,书包都不回屋放,先绕到豆腐坊,抢着挑担子。

秦娘留他吃饭,他红着脸摆手,说“婶子,我娘等着呢”,却总把沈夫人做的枣泥糕塞给她

——那枣泥糕蒸得软,甜不腻,是阮阮最爱的,他总说“婶子说,给阮阮补身子”,却从不提,那是沈夫人特意多做的一份,让他给她带来的。

长大些,男女有别,两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腻在一起,却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维柯在门口老槐树下读书,书声朗朗,眼角余光却总往豆腐坊瞟

——看见阮阮出来泼水,他会装作翻书,不经意地抬眼,问一句“今日的豆腐脑,香得很”;

阮阮知道他读书费脑子,去送豆腐路过沈家,见他在窗下写字,会轻手轻脚把刚出锅的热豆腐放在窗台,豆腐上还留着她用筷子戳出的小坑,里面藏着点秦娘做的辣酱。

转身走时,总能听见他低低的一句“谢了,阮阮”,声音轻得像槐花瓣落在地上。

两家大人早把这层意思放在心里。

秦娘冬夜缝棉袄,给阮阮做的新袄是水红的,上面绣着缠枝莲,她对着袄面出神,捏着针说:“维柯这孩子,学问好又稳重,将来考个功名,你嫁过去……”

话没说完,见阮阮耳尖红透了,像染了胭脂,便笑着拍她手背:“傻丫头,脸红什么。”

沈秀才也常对沈维柯说:“秦家阮阮是好姑娘,心善,手脚勤,你得好好念书,将来才配得上

——可别学那些酸秀才,忘了本。”

沈维柯听着,手里的笔不停,耳根却悄悄红了,只低低应一声“知道了,爹”。

那年端午,巷里挂了艾草,秦娘包了粽子,有甜有咸。

沈维柯来送沈夫人做的香囊,青布做的,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他站在豆腐坊门口,手藏在身后,脸憋得通红,等阮阮送他到巷口,他才从身后拿出样东西

——是枚磨得光滑的木簪,黑沉沉的,是巷口老槐树的枝子做的,簪头刻着朵小小的槐花,纹路有些生涩,边缘却磨得圆润,显然是磨了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