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花开得疯魔,像泼翻了胭脂盒染透半边天。
我蜷在门槛上,看血红的瓣子一片片砸进泥里。
“下雪了呀…”我仰头对虚空笑,“香雪海,你名字真好听。”
浩淇的棺木沉进土里时,我正把豆腐切成莲花。刀刃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滚落雪白的浆水里,洇成点点红梅。“痛不痛?”有人抓我的手包扎,我猛地抽回——是翠娘。
“赛金,孩子该喂奶了。”他身后转出个布衣妇人,伸手要抱摇篮。我尖叫着扑过去,将襁褓死死扣在怀里。婴儿细弱的哭声里,我听见香雪海银铃般的笑:“她连当娘都不会呢。”
铜镜里映出一张浮肿的脸,眼下乌青漫漶如淤血。凤姐的唾骂从记忆深处浮起:“倒贴的贱骨头!”镜面忽然水波般晃动,浩淇从涟漪里走出来,月白长衫襟前沾着桃花瓣,手指冰凉地抚过我脸颊:“赛金,你瘦了。”
我痴痴去抓那幻影,铜镜哐当砸在地上。
碎镜中裂出千百个我,每个都在流泪。
2
灶膛的火舌舔着药罐时,腹中突然绞痛如绞。血顺着裤管蜿蜒到脚踝,在青砖上绽出暗红的花。剧痛撕开混沌的迷雾,那一瞬我竟无比清醒:香雪海用命换我活着,不是让我烂在回忆里的!
“救命——”嘶喊冲喉而出的刹那,浩淇的面容在烟火气里淡去,像被水洗褪色的墨画。
产婆的剪刀在烛火下闪着寒光。“用力啊赛金!孩子头快出来了!”剧痛中我恍惚看见香雪海倚在桃花树下,裙裾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你赢了,”她唇边噙着血笑,“用我的命,换他的骨血。”
婴啼划破夜空时,窗外最后一树桃花轰然凋尽。
我给孩子取名“逢春”。
3
童远送米粮来时,逢春正攥着我手指吮吸。“浩淇若见了他…”童远话音未落,我怀中的婴孩忽然咯咯笑起来,琥珀色眼珠映着天光,澄澈如初融的雪水。
墙角蒙尘的织机重新吱呀作响。素白麻布在梭子间流淌,我绣了一枝桃花在襁褓角——是初春薄樱的淡粉。
今日推豆腐车过书院时,青衫学子们围着糖糕摊哄闹。逢春突然在背篓里咿呀伸手,胖指头直直指向卖灯的老翁。竹架上悬着盏并蒂莲灯,绢纱上墨迹遒劲:
“死生契阔”
风过时,灯穗子拂过我的鬓发,像谁温柔的指尖。
3
三更梆子响过,我摸黑点亮檐下灯笼。暖黄光晕漫过青石板路,蜿蜒向看不见的远方。
“娘?”逢春揉着眼扒住门框。
我将他裹进怀里,看灯影在黑暗中咬出小小光晕。“在等人吗?”童远的声音从竹篱外传来,他肩头落满星光。
怀中小儿忽然指着天际叫嚷。墨蓝天幕上,一道流星正飒沓掠过,银芒如泪痕坠向人间。
“等春光。”我把逢春的手捂在心口,那底下有什么正在搏动,新鲜而滚烫。
灯笼在夜风里晃了晃,火苗倏地蹿高,照亮阶前新生的苔花。
4
浩淇坟头的青草没过膝盖时,我学会了用桃花酿酒。
开坛那日香气漫了整个童家圩,童远抱着逢春来讨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