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远?你…你这是…”元宝的声音难得地失了那份惯常的浮夸。

童远像是没听见,径直撞开他,抱着念七冲进屋里。元宝愣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胖脸往下淌。他探头望了望童家那扇黑洞洞的、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的门,又抬头看了看狰狞撕裂的天幕,第一次,那张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上,露出了真实的惊惧和茫然。他挥挥手,让仆役别管马车了,自己却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踏进了童远的家门,靴子踩在积水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那晚,他目睹了童远魂飞魄散的崩溃,听到了那个永别的故事。他带来的上好锦缎,最终成了包裹小七遗落凡间几件旧物的包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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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浩淇坟头的桃花,一年比一年开得烈。

翠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明艳跋扈的官家小姐,成了具有当家主母范儿的傅太太。

翠娘嫁给傅元宝的消息,像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婚宴在傅元宝城里的华宅,席面气派非凡。翠娘身着大红绸缎,头戴金凤钗,被珠光宝气的妇人簇拥。傅元宝满面红光,挺着肚子大声应酬,特意拉念七坐主桌,不住夹菜。

元宝生意大,常远行。回来总带满车华物:苏杭丝绸、西洋镜……翠娘心疼钱又无奈:“不当吃穿,占地方!”元宝梗脖:“我夫人就得用最好的!”翠娘嘴上嫌,却仔细收好。真正让她欢喜的,是元宝记得她念叨的话:想种南方水瓜,下次就带回瓜种;弄来省力水车模型,拉她在菜畦边比划。翠娘看着嫩绿瓜苗,听他半通不通讲解,笑容比得珠宝还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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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如今是念七的干娘。

童远一个大男人,拉扯婴孩总有诸多不便。是翠娘,抱着嗷嗷待哺的念七,挨家挨户为他寻奶水。是她,在念七夜里发烧时,顶着寒风跑去城里敲开药铺的门。她心疼念七没娘,待他如亲子,纳鞋底、缝冬衣,把念七打扮得干干净净。童远沉默地接受着这份善意,将省下的米粮、新收的地瓜,默默堆在翠娘家门口。

“远哥不容易,”翠娘常在我磨豆腐时叹气,手里飞快地绣着念七的小肚兜,“看着念七那双眼睛,就想起小七那丫头…多灵的人啊…!”她抹抹眼角,又强打起精神,“不过念七这孩子争气,像他爹一样能吃苦,读书也灵光。远哥…也算有个指望。”她的话里,有对童远深沉的同情,也有对念七毫无保留的疼爱。这份情谊,是童远灰暗生活中,一抹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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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宝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他依旧坐着镶金嵌玉的马车,穿着绫罗绸缎,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晃得人眼花。他每次经过童家圩,都会停一停,给念七带些稀罕的玩意儿——城里的新式点心,精巧的机关玩具,甚至还有据说是从海外来的、会自己唱歌的八音盒。念七起初怯生生的,后来熟悉了,也会叫他一声“元宝叔叔”。

元宝会大笑着摸摸念七的头,把礼物塞给他,然后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童家那扇紧闭的门。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咋咋呼呼地闯进去,而是隔着院墙,和坐在院子里沉默编着竹筐的童远搭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