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铁站候车大厅像一个巨大而疲惫的肺,吞吐着南来北往的气息。

喧嚣声浪裹挟着热烘烘的人气,混合着廉价快餐的油脂味、汗味、消毒水味,几乎凝滞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吴雨的肩上,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滞涩。

吴雨奋力拖着那个硕大笨重的旧行李箱,仿佛在泥泞中跋涉。

箱体表面遍布着无法愈合的伤痕——几道灰白的长划痕像是被命运粗暴地撕裂,边角处黑色的撞击凹陷诉说着无数次托运的粗暴,连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廉价贴纸也早已卷边发黑,顽强地昭示着它漫长而狼狈的服役期。

这是七年前,她和陈默初来这座庞大、冰冷而陌生的城市时,在拥挤嘈杂、气味浑浊的批发市场里,咬着牙,从紧巴巴的生活费中抠出的一笔“巨资”买下的“贵重资产”。

吴雨至今清晰地记得陈默拍着那崭新却廉价的塑料箱体时,手掌落下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近乎莽撞的笃定:“看着吧,以后咱们就用它装满了钱,风风光光地回家!风风光光的!”

那声音亮得烫人,盖过了批发市场里鼎沸的嘈杂,成了她最初关于这座城市的唯一暖色。

如今,这只曾承载着无限憧憬的箱子,轮子不负众望地卡死在脚下那条砖缝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死死咬住地面,纹丝不动,像一个执拗地要留住什么的老人。

吴雨弯下腰,身体前倾,用尽力气又拽了一下,箱子如同生了根,只发出“嘎吱”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呻吟,像是在抗议这无休止的磨损。她无奈地直起身,一股酸涩的疲惫从脚底涌上,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带着点黏腻的痒意。

她抬手想擦,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

目光下意识地抬起,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喧嚣的声浪,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几乎让她心跳骤停的轮廓里。

十米开外,那个身影站在那里。

深灰色西装,剪裁精良,衬得身姿挺拔如松,臂弯里挽着一个穿着质地柔软、剪裁优雅的米白色长裙的女子。

那女子微微侧着头,正对着男人低语,姿态亲昵自然,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

陈默!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剧痛,狠狠地烫过吴雨的神经。

七年的时光仿佛瞬间被压缩、扭曲、坍缩,那个曾在寒夜里用一碗泡面汤暖着她、用滚烫誓言熨帖着她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衣冠楚楚、从容不迫地挽着精致佳人的成熟男人影像,疯狂地在她眼前重叠、撕扯。

胃部猛地抽紧,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

吴雨甚至仿佛清晰看见了他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金属指环,在候车大厅惨白的顶灯下,冷冷地、锐利地闪了一下,那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穿了摇摇欲坠的回忆。

这个瞬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带着七年前那个冬天深入骨髓的潮湿寒气,汹涌地扑回眼前。

记忆像浑浊而粘稠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那间狭小的出租屋,不足十平米,是她和陈默在这座城市最初也是唯一的堡垒。

窗玻璃永远蒙着厚厚一层油腻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灰蒙蒙、永远阴沉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