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唯一的暖意,来自床头柜上那盏光线昏黄、灯罩边缘破损、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小台灯。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红烧牛肉面浓烈到有些发齁的香气,霸道地盖过了墙角隐约的霉味和潮湿水泥墙散发出的寒气。
那是他们赖以果腹的暖源,也是陈默口中“最踏实”的味道。
吴雨蜷腿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薄薄的旧褥子根本无法隔绝床板的寒气,冻得她脚趾冰凉。
她身上裹着陈默那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损起毛的旧棉衣,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一种属于年轻男孩的、干净的汗味,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暖意来源。
陈默就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泡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升腾的白色水汽氤氲了他年轻而清瘦的脸庞,模糊了五官的棱角,却让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像寒夜里被点燃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用一把边缘豁口、摇摇欲坠的塑料叉子,仔细地将碗里少得可怜的几块脱水牛肉和大部分面条,一点点拨到吴雨面前那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旧搪瓷碗里。
“快吃,”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带着一种努力模仿的成熟稳重,
“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瞧你这手,冰得跟什么似的。”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碗里实在没什么可拨的了,他才停下来,端起那几乎只剩下汤水和几根散落面渣的面碗,自己大口地喝起来。
滚烫的汤水灼烧着喉咙,他吞咽的动作牵动着脖颈上清晰的筋络,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吴雨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侧脸,看着他专注吞咽的样子,胃里被热汤熨帖着,心里却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她忍不住轻声说:“你也吃两口面吧,别光喝汤。”
他放下碗,嘴边还沾着一点红油,却咧开嘴对她笑了。
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傻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但吴雨在那瞬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封般的落寞,像深井里投下的一颗石子,漾开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没事,我习惯了。”
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边的油渍,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冬天家里没人,就靠这个暖胃。一碗热泡面下去,从喉咙暖到肚子,吃着吃着,反倒觉得这味儿……挺踏实。”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那片模糊的阴霾,“至少……它是热的。”
那轻描淡写的“习惯了”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吴雨从未窥见的心门。
吴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他坚硬外壳下那道细小而深刻的裂缝,感受到那裂缝里渗出的、属于漫长冬日独自吞咽泡面时的巨大孤寂。
这孤寂如此深重,以至于一碗廉价泡面的热气,竟成了他抵御寒冷的唯一武器,成了他确认存在与温度的锚点。
那个新买的、此刻正卡在火车站砖缝里的行李箱,就立在出租屋门边的角落里。
崭新的宝蓝色塑料外壳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突兀,轮子上还沾着批发市场地上的泥灰和碎屑,崭新的拉链闪着廉价却充满希望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