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副驾驶座位上那张湿透的、软塌塌的十元纸币。它像一张来自水底的冥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逃?逃去哪里?这荒郊野岭,这吞噬一切的雨夜,又能逃到哪里?那道手背上的旧疤,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灼痛感尖锐无比,仿佛某种被深埋的、恐怖的记忆正试图破土而出。

一股莫名的、近乎自毁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像飞蛾扑向那幽暗的灯火。我的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了车门把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咔哒。”

车门锁扣弹开的轻响,在这死寂的车厢里,如同惊雷。我猛地推开车门,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来。没有丝毫犹豫,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出租车,几步就踏进了公交车敞开的前门。

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我全身。那不是简单的低温,而是一种能渗透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带着浓烈的水腥味和淤泥的腐败气息,直冲鼻腔。我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公交车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顶灯发出惨绿的光晕,微弱地照亮着狭窄的过道和两排空荡荡的塑料座椅。大部分空间都沉没在令人不安的阴影里。

“嗤——”

身后的车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猛地关闭了。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也隔绝了最后一丝退路。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在脚下发出极其低沉、均匀的嗡鸣,感觉不到丝毫震动。

我僵硬地转过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司机的位置就在我旁边。他穿着深蓝色的旧工装,背对着我,坐姿笔直,一动不动。他头上那顶同样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工帽,帽檐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后颈和侧脸。我只能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指甲缝里似乎嵌着黑色的淤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的目光艰难地从这具毫无生气的“雕像”上移开,投向车厢深处。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座位,并非空着。

三三两两的乘客,无声地坐在昏暗的光影里。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男有女,姿势各异,但无一例外地——浑身湿透。

水珠,正不断地从他们的头发上、衣角上滴落。滴在同样湿漉漉的车厢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嗒…嗒…”声。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无限放大。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们的脸。每一张脸都朝着前方,表情空洞、僵硬,如同拙劣的蜡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挡风玻璃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夜,眼神里没有任何焦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他们的皮肤在惨绿灯光下,泛着一种溺水者特有的、毫无生气的灰白。

没有交谈,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只有滴水的声响,和那凝固的、令人绝望的死气。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冻成了冰。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虫子,顺着脊椎爬上后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逃!立刻逃!这个念头疯狂地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