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货
暴雨不是落下来的，是泼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卡车前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汇成水流再冲下去，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摆动，也扫不出一片完整的视野。路面早成了黄汤子，翻着浑浊的浪，卷着枯枝烂叶和小石块，像无数条发怒的黄蛇顺着盘山道往下窜。
手心里全是汗，抓着方向盘滑腻腻的。老张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得生疼，两条胳膊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和泥泞模糊成一片的弯道，车轮在湿滑的泥浆里一个劲儿打滑。车身剧烈地颠簸、扭动，每一次甩尾都让心脏像被铁钳攥住。他只能靠意志把着方向，祈求祖宗保佑这车别翻。
副驾上，坐着他十岁的闺女朵朵。小小的身子缩在安全带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娃娃。小脸煞白，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每次车身猛晃，她纤细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爸……”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哭腔，被颠簸震得支离破碎，“爸……咱……啥时候到……”
“快了！快了朵朵！”老张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被淹没在引擎的咆哮、暴雨的喧嚣和车身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里。他不敢多说，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对抗方向盘上滑腻又疯狂的打转。那感觉不像在开车，像在跟一头失控的公牛角力。每一次猛打方向，轮胎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泥泞中徒劳地刨出深沟。
就在车子勉强蹭过那个最陡的急弯，眼看就要冲上相对直一点的缓坡时——
右前轮！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硌了一下！或许是藏在泥水下的尖石，或许只是这破路年久失修形成的一个深坑。
整个驾驶室猛地向右侧狠狠一栽！
老张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听见脊椎骨在嘎嘣作响。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猛地甩向左边车门，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剧痛和眩晕海啸般袭来。
“朵朵——！”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惨叫，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伸出一条胳膊，徒劳地想去护住旁边在安全带下尖叫的女儿。
晚了！
失控了！
庞大的货车像断了线的巨型风筝，发出金属承受极限的恐怖呻吟，绝望地失去了所有控制！它朝着下山的方向猛地冲去，车头狠狠栽向路边的泥水沟！整个世界在老张的视野里剧烈翻滚、倾斜、旋转！
翻滚！碰撞！碾压！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叫！玻璃轰然爆碎的炸裂声！还有货物在车厢里如同海啸般来回猛烈撞击的沉重闷响！整个天地都在旋转、崩塌！每一次剧烈的震荡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和头顶！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又像只是眨眼之间。
一切终于停止了晃动。
老张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被安全带勒死在驾驶座上。头斜斜歪向一边，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糊住了左眼，带着浓重的铁腥味。嘴里也有东西在弥漫，咸的，也是血。胸腔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喘气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