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圆滚滚的柚子！像一枚枚巨大的金色炮弹！被汹涌流泻的力道裹挟着，轰隆隆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带着泥水，在坡地上欢快地、迅猛地、势不可挡地朝低洼处翻滚、跳跃、冲撞下去！滚过泥泞，滚过水洼，滚过正在弯腰捡拾地上散落水果的人的脚边，引起几声惊呼和下意识的躲闪。
场面更乱了！一些人立刻放弃地上那些散落、沾了泥的小果子，转而兴奋地去追逐滚向低处、看起来更为新鲜完整的“黄金炮弹”！山坡上满是吆喝声、捡拾声和柚子撞击地面、滚下山坡的嘭嘭闷响。
“别抢！别抢了！求求你们！”老张绝望的嘶吼被淹没在巨大的哄抢噪音中，微弱得像蚊蝇。他双手死命抠着驾驶室边缘冰冷的金属碎茬，指甲翻折出血痕也毫无所觉，想把自己从窗口彻底拔出来去阻拦。“我女儿！在后车厢里！救救孩子——”声音破碎，带着血沫和胆汁的腥苦。每一次扯动胸腔的呐喊都让肋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晕厥。
根本没人理会他。最近的喧嚣就在咫尺之外。他甚至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因为追一个柚子跑得急，噗嗤一声狠狠滑倒在老张驾驶室旁边的泥水坑里。柚子没追到，人却摔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浆。
那人狼狈地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吐着嘴里的泥水。他似乎听到了驾驶室里微弱的声音，扭过沾满泥水的脸瞥了一眼。一张麻木的脸，混着泥水的五官模糊不清。他只看到驾驶室破碎窗口里那张血肉模糊、沾满污秽、焦急得快要裂开的脸孔。
那泥脸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了笑。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泥水从嘴角淌下。那笑容里没有恶意，甚至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极度的……无动于衷。像是看到了路边一棵草在风雨中飘摇，不值得丝毫停留。
他转身，一脚深一脚浅，朝着几十米外山坡下的另一个大柚子追了过去。那柚子在泥水坡上一弹一弹地滚动，像在召唤他。
老张看着那毫无人性温度的笑容和转身追逐的背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身体深处最后一点支撑的热量在飞速流失，心脏如同浸在冰水中猛烈抽搐。
就在极度的绝望和麻木即将吞噬他之际，眼角的余光掠过混乱哄抢的人群和他们脚下飞溅的泥浆——
在那片翻卷掀开的、巨大铁皮断口的正下方！
在淤泥和散落的扭曲纸板碎片中！
在巨大的、歪斜侧翻的车斗框架与下方支撑的巨大金属底盘——一个由厚重钢梁焊接成的、足以承受几十吨货物颠簸的复杂框架——之间！
就在车斗底盘靠下方一个近乎被扭成麻花、布满锋利断裂茬口的几根U型钢铁承重梁的夹缝深处！
在泥水和被碾压进泥里的苹果果肉之间！
卡着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东西！
老张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的血液如同逆流般冲上大脑！
一只小小的，沾满泥污的，粉红色塑料凉鞋！
鞋的式样无比熟悉！那粉红的、塑料的质地他认得！更重要的是——那只鞋的粉色鞋帮上，内侧的位置！虽然沾满了泥水，还隐约能看到！用细针脚歪歪扭扭缝上去的两个小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