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前豁然开朗,但迎接我的并非生路,而是另一片令人绝望的、更加阴森的开阔地。

冰冷的河风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腐烂水草的味道,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宽阔的河面在青灰色月光下泛着死寂的、油腻腻的微光,像一块巨大的、正在缓慢腐烂的铅皮。河对岸稀疏的灯火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另一个世界的帷幕。脚下的河滩遍布着湿滑的卵石和淤泥,几丛枯败的芦苇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踉跄着在河滩边缘刹住脚步,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底淤泥的腥冷。肩膀被那只枯手触碰过的地方,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诡异的麻木感,深入骨髓。冷汗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和河风一激,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水…水鬼…拉人…”

三舅爷那嘶哑空洞、浸满河水阴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又一次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这一次,比巷子里那次更加清晰,更加逼近!仿佛说话的人,就站在我身后冰冷的河水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的目光猛地投向那片死寂的河面。

就在离岸不远,那片被青灰月光勉强照亮、泛着油腻反光的浑浊水面上,毫无征兆地,浮起了一团东西。

不是水草,不是垃圾。

那是一张人脸!

一张被河水浸泡得浮肿发白、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般的青灰色、五官轮廓因肿胀而扭曲变形的人脸!浑浊的河水正从那微张的口鼻和散乱黏贴在额头的花白头发间流淌下来。那双眼睛,空洞地圆睁着,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没有一丝活气,却直勾勾地、穿透了水面,死死地“盯”着我!

三舅爷!

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我童年记忆里、后来又在病榻上枯槁如鬼的脸,此刻以如此恐怖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就是他溺水被捞起后,躺在河滩上那副惨绝人寰的模样!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河滩卵石上。膝盖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胆汁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跑?往哪里跑?身后是那条贴满鬼影的巷子,眼前是浮着三舅爷尸体的死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灵堂!

“嘿嘿…嘿嘿嘿…”

一阵干涩、苍老、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快意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笑声很近,近得仿佛贴着我的耳朵!

是那个卖灯笼的老太婆!

我猛地扭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

她就站在离我不过三五步远的河滩上,佝偻的身影在青灰月光下拖出一条扭曲的长影。那身破旧的袄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脸上挂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表情——嘴角咧开,露出参差发黑的牙齿,像是在笑,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和一丝…残忍的欣赏。

“红灯笼…”她沙哑的声音被夜风送过来,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寒意,“引的是…黄泉路。”她枯枝般的手指,遥遥指向我因为恐惧而早已脱手、此刻正歪倒在不远处河滩淤泥里的那盏红灯笼。那暗沉的血色纸罩沾满了泥污,里面的烛火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