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罗亚,是芝加哥南区“铁砧零件厂”的装卸工。

城市资源枯竭时,我给老婆柳朵和女儿艾米签了诺亚七号地下掩体的家属配给券。

代价是替军方钻进地壳维护故障传感器十年。

十年期满,我撬开泄压阀爬出来。

天空是凝固的水泥灰色,空气里飘着铁锈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怪味。

地铁口残存的涅槃计划海报上,凤凰图案被焦油涂黑,下面刻着:

“优化替代进度99%——残次品收容点:西区花园街109号”

那是我家的门牌。

我在废弃超市找到半管儿童牙膏,薄荷味是艾米最喜欢的。

疯跑到家门口时,楼板正在震动——

柳朵的针织手套挂在碎玻璃上,隔壁“史密斯大叔”脖子扭成直角,正被拖进改造工厂的通风井。

艾米的粉红色小水壶,卡在净化塔的铁栅栏缝隙里微微发烫。

芝加哥南区的风,像生锈的锉刀,刮在人脸上,带下看不见的皮屑。空气里那股味儿,钻肺管子——铁砧厂旧车间里的机油馊味混上医院消毒水的冰冷,再掺点烧橡胶的甜腻焦糊,搅合在一块儿,就是现在吸进肺里的东西。比诺亚七号掩体那套老掉牙的空气循环系统整出来的“无菌清新剂”还恶心一百倍。我猛地咳了几声,咳出来的气儿带着一股子苦酸味儿。

泄压阀被我撬开时崩出的铁屑还黏在胳膊上,硌得慌。我把它们搓下来,小铁疙瘩掉在脚下厚厚的灰土里,噗一声就没了影儿。头顶没有太阳,没有云彩,一整块死气沉沉的铅灰色盖子,把天和地都捂得透不过气。光从四面八方泼下来,分不清来源,人走在里面像个影子,连拉长的影子都没有。

这里……不是家。

家是什么味儿?是柳朵炸土豆条那点微微的焦糊香,是艾米那堆宝贝水彩笔甜得发腻的塑料味,是窗台那盆总也养不好的薄荷草若有若无的清气。是声音。艾米光脚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跑,柳朵翻着菜谱嘟囔“盐又放多了”,后院隔壁老史密斯那台快散架的收音机永远放着的乡村小调……这些,全没了。

只剩下死寂。风掠过空洞的楼宇,发出呜呜的怪响,像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在哭。街道被一种奇怪的、灰绿色的苔藓覆盖,黏糊糊的,踩上去像踩烂了的蘑菇。废弃的车子成了一个个被藤蔓勒紧的坟包,灰都积了半尺厚。

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越揪越紧。我得回去。花园街109号。柳朵和艾米,她们撑过去了吗?那张该死的家属配给券,是不是真把她们送进了另一个“诺亚七号”?我不在的这十年……

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灰土里狂奔。鞋底早就磨穿了,碎石子硌着脚心。转过街角,一个熟悉的地标猛地撞进视野——湖街地铁站入口。

入口顶棚塌了半边,露出狰狞的钢筋。旁边的广告墙还没倒,只是布满了裂纹,像一张巨大的、布满皱纹的死人脸。墙上,一幅巨大的海报顽强地黏连着。

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凉透了。

涅槃计划!那只该死的火凤凰!画得倒是华美,烈焰升腾,金色的光笼罩地球,下面一行字写着“焚尽污秽,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