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子一晃,便是两年。

我的书坊,从最初只印些我自己写着解闷的话本,慢慢地也开始收一些落魄书生的稿子,我给的价钱公道,从不克扣,渐渐地竟也闯出了些名气,庄子上的妇人闲时会来书坊帮我装订,我按件计酬,她们有了私房钱,脸上的笑也多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他第一次来书坊时,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身形高大,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不像别的客人那样挑拣畅销的话本,而是在书架前站了很久,最后拿起一本我写的《女医手记》。

那是我写得最用心、也卖得最差的一本。

“这本书记述的药理,颇有见地,只是这几处,似乎与古法相悖”他走到柜台前,声音低沉,指着书中的几页。

我有些意外,便与他探讨了几句,我发现他见识广博,不仅懂医理,对行军布阵、农桑水利也颇有了解,我们聊了半个时辰,他才付钱告辞。

后来,他便成了书坊的常客,我渐渐知道,他叫沈七,是邻庄的一个佃户,曾在外当过几年兵,受了伤才退下来,他话不多,但每次来,都会和我聊上几句,我们聊书,聊庄稼,聊天气,就是不聊过去。

和他相处,很轻松,我不用揣摩他的心意,也不用担心说错话。

这天,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县衙的张主簿带人来了,说我们印的书伤风败俗,要查封书坊!”

我心里一沉,张主簿是县丞的小舅子,早就眼红我书坊的生意,几次三番派人来暗示,想入股分红,都被我拒绝了,没想到他竟用了这么个下作的由头。

我走到前头,张主簿正一脸横肉地让人搬我的书。

“张主簿,我的书都在官府备过案,何来伤风败俗一说?”我冷着脸问。

“哼,有没有,得我们查过才知道!”他色厉内荏地嚷嚷。

正在这时,沈七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场面,走到张主簿面前,什么也没说,只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不起眼的木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张主簿的脸瞬间就白了,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原……原来是沈……沈爷,误会,都是误会”说完,便带着他的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愣住了,小桃也愣住了。

沈七收起木牌,对我平静地说:“那是我以前在军中时,一位将军赠的信物,他说在京畿地界,遇上麻烦,或可一用”

他顿了顿,又说:“温掌柜,你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但世道对女子苛刻,你若不嫌弃,日后若有小人叨扰,可遣人去邻庄寻我”

我看着他坦荡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郑重地对他福了一福:“多谢沈先生”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不是什么先生,叫我沈七就好”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来书坊找麻烦,我和沈七的来往也多了些,他会帮我修葺漏雨的屋顶,我也会在他下工时,请他喝一碗热茶,吃一碟点心。

庄子上的人开始传闲话,小桃也旁敲侧击地问我:“小姐,我看那沈七人不错,老实本分,又会疼人……”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的心早已是一片废墟,不想再建什么楼阁了,如今这样,有书为伴,有友可交,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