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似乎这才被惊动。他极其缓慢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抬起一只瘦小的胳膊,指向护林站后方那片被黑暗和暴雨吞噬的、更加深邃的老林子。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赤脚踩在湿滑冰冷的石板上,无声无息地,像一抹幽魂,迅速消失在栈道旁浓密得化不开的灌木丛阴影里。
李岚追了几步,手电光疯狂扫射。除了被踩踏过的、沾着泥水的湿漉漉草叶在光柱下泛着微光,那孩子和他的傩面,如同从未出现过。
一股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深,瞬间浸透了她的骨髓。她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流进脖子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废弃栈道、暴雨、戴着古老傩面的男孩……这组合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一夜,李岚几乎没有合眼。屋外的暴雨依旧肆虐,如同万千鬼手在撕扯着屋顶。每一次狂风呼啸,都像是无数人在林间凄厉哭嚎。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油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的地图上。手边摊开着厚厚的护林日志,她握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戴着“开山”傩面的男孩,和他指向老林深处那僵硬的手指。
“开山”狰狞的面孔,黑洞洞的眼眶,雨水冲刷油彩的痕迹……还有那种被非人存在凝视的冰冷感觉。
“笃…笃笃……”
一种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混在狂暴的雨声中,极其诡异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李岚猛地抬头,侧耳倾听。不是雨打屋顶,不是风摇树枝。那声音带着一种清晰的、木器敲击石板的钝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咚…嗒,咚…嗒嗒……
声音似乎来自护林站的西面,正是废弃栈道的方向!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抓起强光手电和开山刀,冲到窗边。窗户被雨水糊得一片模糊。她用力抹开一小块水汽,将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竭力向外望去。
黑暗和雨幕浓重得如同墨汁。手电光柱艰难地刺破一小片混沌,勉强照亮了栈道入口那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板地。
光柱的边缘,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出现了。
男孩背对着护林站,面朝着栈道延伸进去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瘦小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古怪的韵律扭动着。每一次身体的顿挫、手臂的挥舞,都伴随着脚下那双显然是木底鞋子敲击石板的“笃笃”声。他双手虚握,像是在抓着无形的丝线,动作僵硬、古拙,带着一种原始而诡秘的仪式感。正是傩舞中驱邪的步法。
更让李岚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单调的木屐敲击声和风雨的呜咽中,一个稚嫩、空灵,却又无比清晰的童音,穿透重重阻隔,清晰地飘了过来:
> “月婆婆,挂梢头,
> 小娃娃,莫乱瞅,
> 山魈爷爷树下走,
> 看见娃娃笑开口……”
嗡——
李岚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怖和……一种撕裂般的剧痛!
这童谣!每一个字,每一个调子,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