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周建军在她耳边呢喃,"妈最后那天...趁你出去打水...她拉着我的手说...'建军,妈疼'..."他崩溃地大哭起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周翠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母亲一生要强,即使在最痛苦的治疗期间,也从未在他们面前喊过一声疼。她一直以为母亲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
送走醉醺醺的弟弟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周翠萍毫无睡意,决定去整理母亲的遗物。也许忙碌能暂时麻痹疼痛的心,她想。
母亲的卧室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床单平整,枕头微微凹陷,仿佛主人刚刚起身。周翠萍坐在床边,轻轻抚摸那个凹陷,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她打开母亲的衣柜,开始一件件整理衣物。大部分都是穿了十几年的旧衣服,领口和袖口已经磨得发白。母亲总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从不舍得买新衣服。
在衣柜最底层,周翠萍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樟木箱。这是母亲的"百宝箱",小时候她和弟弟总想偷看里面有什么,但母亲从不允许。钥匙就挂在母亲常戴的那条银链子上,现在正静静躺在梳妆台上。
箱子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件婴儿衣服,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还有一叠泛黄的照片。周翠萍认出那是她和弟弟小时候的照片,每一张都被精心塑封过。
翻到箱底,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皮本子。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本病历,日期从十年前父亲去世后开始,最近的一次记录是半年前。诊断结果一栏写着"重度骨关节炎",治疗建议是"关节置换手术"。
病历下面藏着几盒止痛药,有些已经空了。周翠萍颤抖着翻开病历,里面详细记录了母亲每次发作时的疼痛等级,最高时达到8级,备注栏写着"夜间痛醒,无法行走"。
她的视线模糊了。母亲从未向他们提起过这些。她只记得母亲有时会揉膝盖,问她怎么了,总是笑着说"老寒腿,不碍事"。原来那些笑容背后,藏着这样的痛苦。
一张照片从病历本里滑落。周翠萍捡起来,发现是一张陌生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婴儿,面容依稀能看出是母亲,但那个婴儿既不是她,也不是弟弟。
"这是你从没见过面的哥哥。"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周翠萍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刘姨站在门口。刘姨是母亲的老友,今天特地来帮忙整理遗物。
"刘姨?这是什么意思?"
刘姨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那是你妈第一个孩子,出生才三天就夭折了。"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照片,"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孩子发高烧,送到医院已经晚了...你妈一直觉得是医院的错..."
周翠萍感觉一阵眩晕。她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如此恐惧医院,为什么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却又在真正面对死亡时那样恐惧。
"你妈这辈子啊,"刘姨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最怕两件事:一是孩子受罪,二是自己瘫在床上拖累儿女。她跟我说过好多次,要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就喝农药走了干净..."
"可她最后选择了治疗..."周翠萍喃喃道。
刘姨拍拍她的手:"人哪,真到了那时候,谁不想多活一天是一天?你妈嘴上说得硬气,心里比谁都舍不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