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整理遗物时,周翠萍在母亲枕头下发现一张纸条,字迹歪斜得几乎认不出:"妈后悔了,不该治的。"日期是进ICU前一天。纸条旁边是那方绣着梅花的手帕,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铁锈色。

葬礼上,村里老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周老太走得遭罪啊""要我说查出癌就该喝农药""她家有钱烧的"...周翠萍默默听着,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此刻才真正懂得——关于生死,不到那一刻,谁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

出殡那天飘着细雨。周翠萍把那张写着"大病从死"的笔记撕碎撒进墓穴。纸片沾了雨水,很快与泥土融为一体。她忽然明白,生命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而是一道永远无解的哲学命题。

雨越下越大。周翠萍跪在泥水里,终于放声痛哭。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得发苦。她终于明白,母亲那些关于生死的豁达言论,不过是穿给子女看的铠甲。铠甲之下,是一颗与所有人一样,会恐惧、会眷恋、会不舍的普通人的心。

墓碑上的雨水蜿蜒流下,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滴眼泪。周翠萍伸手抚摸冰冷的石碑,仿佛又听见母亲说:"萍啊,妈怕..."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回答:"我知道,妈...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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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的第七天,周翠萍依然无法入睡。

凌晨三点,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里,母亲躺在ICU的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周翠萍俯身去听,只听见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

她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这是母亲去世后养成的坏习惯。夜色中的小区安静得像座坟墓,只有路灯投下惨白的光。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像一具具小小的尸体。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弟弟发来的信息:"姐,我睡不着。"简短的四个字,周翠萍却读出了千斤的重量。自从母亲去世,周建军就再没叫过她"姐",总是用"你"来代替。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复,门铃却突然响了。透过猫眼,她看见弟弟站在门外,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布满血丝,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建军?这么晚了..."

"今天是妈的头七。"周建军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不记得了吗?"他摇晃着走进来,手里拎着半瓶白酒。

周翠萍这才想起民间"头七回魂"的说法。她看着弟弟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喉结剧烈滚动着。

"都是我的错..."周建军突然把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要不是我非要给妈治病,她还能多活几个月...不会走得那么痛苦..."

周翠萍蹲下去收拾碎片,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不全是你的责任,"她轻声说,"最后是我签的字。"

"但你本来不同意!"周建军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你明明知道妈以前说过...说过..."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姐,我没有妈妈了..."

这一声"姐"像一把刀,直直插进周翠萍心里。她抱住颤抖的弟弟,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精和汗味的酸臭气息。上一次这样拥抱,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十年过去,弟弟的肩膀宽厚了许多,此刻却脆弱得像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