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顶着雪花推开家门时,苏晚正把最后一块栗子糕码进青瓷碟。
他官袍肩头洇着深色的水痕,袖中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红梅。
“户部老张非拉着对账,经过西市瞧见这枝开得最好。”
烛火下她替他烘烤受潮的奏折,他忽然从背后拥住她:“堤防的差事批下来了。”
春汛将至,此去三月。
临行那夜苏晚在灯下赶制冬衣,指腹被银针戳出血珠。
他轻轻含住她手指叹气:“让你等久了。”
归期那日骤雨初歇,她提着裙摆奔向渡口。
船头那人未撑伞,怀里鼓鼓囊囊露出一角油纸包——
是三千里外她随口提过的桂花糖。
窗外最后一丝余晖悄悄沉入青灰的墙垣,淡紫色的暮霭弥漫开来。屋外纷纷扬扬的雪愈发大了,片片无声,执着地覆盖着院中的路径、竹篱和那株沉默的老梅。天色将暗未暗,屋里早早点起了灯,将一方晕黄温暖的光晕投在窗纸上,映得外面飞舞的雪片细密如织。
苏晚立在窗前,呵开玻璃上凝结的薄薄一层白雾水气。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瞬间便添了几分寒意。视野模糊了又清晰,清晰复又模糊,唯有小院门廊下悬挂的那盏素色小灯,在越来越厚重的雪幕里,固执着守出一团柔和的橙色微光,暖得人心尖发颤,仿佛寒夜里悄然亮起的星辰。那是专为沈砚归来而点的。他素日公务繁忙,踏着夜色回家是常事。
她回身走向屋内正燃得暖意融融的雕花黄铜熏笼,上面细密地摊开着沈砚早间换下的中衣。她耐心地翻动着,炭火烘烤的气息混合着皂角干净的淡香,一点点温暖了周遭的冷冽空气。
“小姐,炉上煨的莲子羹怕是快好了,香气都透出来了。”丫鬟香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碟刚刚蒸好的、蒸腾着热气的山药糕放在八仙桌案上,“姑爷此刻还在户部忙,也不知何时归家。这雪是越发紧了。”
苏晚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落在桌案另一角,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碟栗子糕。上好的栗子碾得细腻如沙,混入糯米粉蒸出来,是沈砚平素最喜爱的点心。她先前掐着时辰做的,此刻每一块都温润如玉,在暖黄的烛火下泛着一层柔和的油光。她又仔细地将几只小巧的青瓷碟子摆正了些,将两盏温热醇厚的手磨芝麻杏仁茶摆稳当了。茶盏袅袅的热气升腾,弥漫开一种熨帖心肺的香甜。
“无妨,多添一盆炭火把书房烘暖些便是。”苏晚声音温和平静,似窗外悄然飘落的雪花,“官人公务紧要,总归是要归家的。”她走到熏笼边又细心地拨弄了一下炭火。
香芸应声而去。
时间在这宁静的雪夜里仿佛凝滞,流淌得极其缓慢。苏晚取过绣绷,就着明亮的烛光做起了针线。那是一件给沈砚未完成的夏衫领边,用的是深青色湖绉,触手清凉柔滑。她的指尖带着细茧,捻着银针翻飞穿引,丝线在灯下偶尔反射一点微芒。细密的针脚在衣料上如花般一朵朵温柔绽放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那盏小灯的光晕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轻微地晃动摇曳。紧接着,前院传来厚底官靴踩在松雪上发出的咯吱轻响。苏晚的手一凝,针尖便顿在了空中,耳朵不自觉地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