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嫁
我被配了阴婚。
花轿颠簸,送亲队伍穿着寿衣般的红衣,行走寂静无声。
喜娘面孔惨白,嘴角笑容僵硬如纸人。
拜堂时风吹起盖头,我瞥见堂上供着自己的遗照。
低头,手腕浮现青紫尸斑。
怀中母亲塞的护身符,原来是一包陪葬的干粮。
红绸另一端,新郎官的白骨指节轻轻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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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障碍,我整个人向前一倾,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木质轿厢上。那一下撞得并不算太疼,却像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连日来昏沉沉的麻木。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混杂着轿外那单调得令人心悸的唢呐声——与其说是喜乐,不如说是某种压抑的哀鸣,嘶哑地拉扯着人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陈旧、阴冷,带着点灰尘和朽木的气息,像极了老家那间终年不见阳光、堆满杂物的仓房。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撞疼的额角,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滑腻的织物。低头看去,一片刺目的猩红,是身上的嫁衣。这料子……粗粝得刮手,纹路僵硬,颜色红得发暗,像凝固了很久的血,又像……像极了村里老人过世时穿的那种寿衣的料子。一丝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来。
先前半梦半醒,只觉困倦难当,此刻才惊觉这轿子行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应有的颠簸。太静了。除了那催命的唢呐,竟听不到一丝杂音——没有轿夫粗重的喘息和号子,没有路上该有的风声虫鸣,更没有围观人群的喧闹。这死寂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人胸口发闷。一股莫名的焦躁攫住了我,驱使着我,几乎是带着点豁出去的冲动,悄悄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着拨开轿帘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一道灰蒙蒙、光线暗淡的天光泄了进来,带着外面同样阴冷的空气。视线顺着那道缝隙挤出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抹刺眼的红——抬轿人的肩膊。那肩膀僵硬地平举着轿杆,上面覆盖的布料同样是那种暗沉沉、毫无生气的红,针脚粗糙,样式怪异得紧,紧紧裹着身体。目光再挪动几分,落在那人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手……肤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白,手指枯瘦,指甲很长,微微蜷曲着,搭在同样暗红的裤腿上,一动不动。不像活人的手,倒像是庙里泥塑神像的手,冰冷、僵硬,透着死气。
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我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将缝隙再拨开那么一丝丝。视野扩大了些,能勉强看到轿子旁侧随行的人影。一个,两个……全都穿着那种式样古怪、死气沉沉的暗红衣袍,身形僵硬地迈着步子。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得可怕,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木偶,肩膀几乎不见起伏,脚步落地无声无息。脸孔都朝着正前方,看不真切,只觉得一片模糊的惨白,毫无表情。
就在这时,一张脸孔猛地凑近了轿帘缝隙!猝不及防,几乎与我隔着那窄窄的一道缝脸贴脸。
是那个喜娘!
她的脸涂得煞白,像是糊了厚厚一层墙粉,两腮却点着两团圆圆的、极不自然的艳红胭脂。嘴唇也是鲜红欲滴,抿成一个向上弯起的弧度。本该是喜庆的笑容,可这笑容僵硬得如同刀刻上去的,嘴角的线条绷得死紧,没有一丝活人的暖意和变化。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我这个方向,却没有任何焦点,像两个蒙了尘的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