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她开口了,声音又尖又细,却平板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从一口枯井深处刮出来的冷风,“坐稳咯,莫要探头探脑,仔细冲撞了喜神,误了吉时。”
那声音钻进耳朵里,激得我头皮瞬间炸开,浑身汗毛倒竖!我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轿帘“啪嗒”一声轻响合拢,将那煞白的脸孔和空洞的眼神彻底隔绝在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死死捂住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冲撞喜神?误了吉时?这诡异到极点的队伍,这死气沉沉的送亲,还有刚才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生气的脸……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轿子依旧平稳地前行,那催魂的唢呐声固执地钻进轿厢,一下下敲打着我的神经。寒意包裹着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混乱的思绪在恐惧中翻腾,试图抓住一点可以依靠的念头。对了,娘……是娘亲手给我穿上这身嫁衣,把我推进这顶轿子的。
记忆的碎片在冰冷中艰难地拼凑起来。那几天,我好像病得很重,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耳边总是断断续续传来娘压抑的哭声。她一遍遍用冷毛巾敷我的额头,那湿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还有一次,在昏沉的高热里,似乎听到娘和一个陌生老妪在低声说话,那老妪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别的法子了……命灯要灭……只有……结一门‘续命亲’……或许能……抢回一点……”
续命亲?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混乱的脑海。当时烧得糊涂,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娘哭得更凶了,声音破碎而绝望:“……只要秀儿能活……什么……我都认……”
然后就是上轿前那混乱的一幕。娘死死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执拗。她嘴唇哆嗦着,飞快地把一个用褪色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塞进我怀里,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秀儿……拿着!贴身放好!千万别打开!……护身……护身的!”
“娘……”我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本能地探进冰冷的嫁衣内襟,紧紧攥住了那个小小的、硬邦邦的包裹。隔着粗糙的红布,能摸到里面是几块棱角分明的东西,像是……烙饼?硬邦邦的触感此刻成了唯一的慰藉,娘塞给我的护身符。这是娘给我的,是娘给的……这个念头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让我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恐惧中勉强喘上一口气。娘不会害我的,她一定有她的道理。这包裹,或许真的能护住我……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连那嘶哑的唢呐声也诡异地戛然而止。轿帘被一只涂着蔻丹、却同样青白枯瘦的手从外面掀开了半截。又是那个喜娘煞白的脸,她咧着那抹僵硬诡异的红唇:“新娘子,吉时到,该下轿拜堂了。”
一股比轿内更浓重、更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浓烈的陈腐纸钱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泥土深处泛出的腥气。我打了个寒噤,被那喜娘冰冷得如同铁钳般的手搀扶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弄出了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