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风吹过顶楼的水箱,发出“嗡”的低鸣,像谁在暗处哼着走调的歌。老头把录音机往地上一放,金属外壳磕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惊得旁边的新人往同伴身后缩了缩。他弯腰捡起苏郁掉在地上的虎口血渍——血珠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背上,竟像融不进去似的,滚了两圈才渗进皮肤,留下个淡红的印。

“答对了,却不算完。”老头直起身,睡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夜谈会的规矩,答对了要留信物,答错了……留命。”他抬眼扫过五人,目光在苏郁和谢砚交握的手上停了停,笑了,“得是最珍贵的东西,糊弄事可不行。”

林薇脸色一白,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又迅速收回手——她上次在图书馆捡的铜钥匙正硌着掌心,那是她找到的第一个规则漏洞信物,按理说该算珍贵,可看着老头眼里的光,她突然不敢拿出来了。两个新人更是慌了神,一个嗫嚅着“我只有课本”,另一个急得跺脚:“我没带什么值钱的……”

谢砚没说话,松开苏郁的手,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他翻到中间那页时顿了顿——那页写满了图书馆的规则漏洞,边角被他用钢笔划了无数道批注,甚至有几处被墨水洇透,是他前晚熬到凌晨才整理出来的。他指尖按在纸页上,指甲掐进纸缝,猛地一撕。

“哗啦”一声,纸页被扯了下来。他把纸页递向老头,声音很平:“这个。”

老头接过来,捏着纸角抖了抖,眯眼扫了两行,突然嗤笑一声:“写满规则又怎样?你靠它活了三回,却不是你最珍贵的。”他抬手一扬,纸页被夜风卷走,飘飘悠悠往楼下坠,“不够,换一个。”

谢砚的脸色沉了沉。苏郁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指节泛白——那本笔记本是谢砚的命根子,之前在旧教学楼躲值日生时,他宁可自己撞墙引开注意,也把笔记本往讲台缝里塞,现在被说“不够”,连他都觉得心头发闷。

“我有。”

苏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风声。他伸手摸向校服口袋,指尖在布料上蹭了两下,掏出块半旧的橡皮。橡皮是米白色的,边缘被磨得圆钝,正面用美工刀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郁”字,刻痕里还留着点铅笔灰——是他转学前从家里带来的,跟着他进了这个鬼游戏,之前白裙女生骗他回头时,他下意识摸过口袋,就是怕这橡皮丢了。

他把橡皮递出去,指尖因为刚才抠破虎口,血蹭在了橡皮侧面,红得刺眼:“用这个。”

谢砚猛地按住他的手腕。

“不行。”谢砚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些,指腹按在苏郁的手背,力道不轻,“这是你……”

“我知道。”苏郁打断他,抬头看老头,“这是我最珍贵的。”

老头盯着那块橡皮,眼睛亮了亮,却没接,只歪头看谢砚:“他说用这个,你不让?”

谢砚没理老头,低头看苏郁,喉结滚了滚:“这是现实带来的东西,封印不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老头要的不是物件,是‘羁绊’——用它当信物,会暂时封印你的规则镜像。”

苏郁一愣。规则镜像是他的能力,能复制谢砚的规则锚定,上次在图书馆想碰笔记本时试过,代价是头疼,可如果被封印……他看向谢砚后颈——那里被高领打底遮住,可他知道下面有片红痕,是谢砚用能力时留下的代价。如果他没了能力,以后谢砚再启动锚定,就只能自己扛着疼了。

“那就封印。”苏郁挣开谢砚的手,把橡皮往老头面前递了递,“反正……”他没说完,却往谢砚身边靠了半步,肩膀几乎贴上他的胳膊,“反正有你。”

谢砚的身体僵了一下。夜风把苏郁的头发吹起来,蹭过他的下巴,软得像羽毛。他看着那块刻着“郁”字的橡皮,又看了看苏郁虎口的血痕,突然抬手按住了橡皮顶端——不是拦着,是帮苏郁把橡皮往老头手里送了送。

“暂时的。”他对苏郁说,声音发哑,“等出去了,我解。”

老头终于接过橡皮,捏在手里转了转,橡皮侧面的血渍突然渗了进去,“郁”字周围浮现出淡红的圈。他往水箱那边走了两步,把橡皮放在水箱边缘,又从口袋里摸出根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滴血在橡皮上。

“以物为引,以血为锁——规则镜像,暂封。”

他念完这句话,橡皮突然亮了亮,淡红色的光顺着苏郁的手腕往上爬。苏郁先是觉得指尖发麻,像有蚂蚁在爬,紧接着,后颈猛地一疼——不是钝痛,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骨头缝,比上次想复制能力时疼了十倍不止。

“呃……”他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手胡乱抓着,正好抓住谢砚的裤脚。布料被他攥得发皱,他想抬头说“没事”,可疼意顺着脊椎往脑子里钻,眼前开始发黑,只能无意识地拽着那截裤脚,声音抖得像要碎了:“谢砚……疼……”

这是他第一次喊谢砚的名字示弱。以前在旧教学楼被白裙女生吓到时没喊,在图书馆撞掉书被林薇骂时没喊,甚至刚才抠破虎口渗血时,也只是咬着牙没出声。可现在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谢砚”两个字,什么都想不起来。

谢砚立刻蹲下来,伸手把他往怀里带。苏郁没站稳,直接跌进他怀里,额头磕在他的锁骨上,疼得闷哼了一声。谢砚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掌心贴在高领打底上,能感觉到下面的皮肤在发烫——那是他的印记在回应,红痕大概又深了些。

“我在。”谢砚低声说,一遍又一遍,“忍忍,很快就好。”

他的另一只手扣着苏郁的后心,力道很紧,像是怕他疼得缩成一团。苏郁埋在他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稍微定了定神,可刺痛感还在往深处钻,他只能把脸往谢砚颈侧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猫,指甲几乎要掐进谢砚的裤腿里。

林薇站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她见过谢砚用能力时的样子——上次在图书馆引开管理员,他指尖的银纹亮起来,后颈的红痕透过高领打底隐约可见,那时他只是皱着眉,连哼都没哼过。可现在抱着苏郁,他的嘴唇抿得发白,按住苏郁后颈的手在微微发抖,连呼吸都乱了。

两个新人早就吓得别过头,不敢再看。

老头站在水箱边,看着橡皮上的红光越来越亮,突然叹了口气。他弯腰拿起橡皮,红光瞬间暗了下去,苏郁身上的刺痛感也跟着退了,像潮水般来得快去得快。苏郁脱力地靠在谢砚怀里,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只模糊地感觉到谢砚把他抱得更紧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够了?”谢砚的声音冷得像冰,抬头看老头时,眼神里带着没压下去的戾气。

老头把橡皮往谢砚那边扔过去,谢砚抬手接住,反手塞进自己口袋,动作快得像怕被抢走。“够了。”老头拍了拍手,转身往楼梯口走,睡衣下摆扫过地面的录音机,“信物留我这,等你们走完最后一程,再还。”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苏郁苍白的脸,笑了笑:“这小子命硬,三辈子都这么硬。”

楼梯口的阴影吞没他的身影后,顶楼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箱的嗡鸣和苏郁浅浅的呼吸声。谢砚抱着苏郁站起来,没松手,就那么横抱着往宿舍走。苏郁在他怀里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却又把头往他胸口埋了埋,没睁眼。

“还疼吗?”谢砚低头问,声音放软了些。

苏郁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手却攥住了他的衣领,没松。

林薇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谢砚抱着苏郁的背影,突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谢砚没回头。夜风把他的话送过来,轻飘飘的,却清楚得很:“下次别再抢答了。”

林薇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铜钥匙硌得生疼。她知道谢砚在说什么——刚才如果不是她笃定地说错答案,或许苏郁不用拿最珍贵的橡皮当信物,更不用受那封印的疼。

宿舍楼道的灯忽明忽暗,谢砚抱着苏郁往二楼走,脚步很稳,怕颠着他。苏郁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看见熟悉的宿舍门牌,嘟囔了句:“橡皮……”

“在我这。”谢砚推开门,把他放在上铺,“丢不了。”

他伸手想拿热毛巾,却被苏郁拽住了袖子。苏郁趴在枕头上,侧脸埋在枕巾里,声音闷闷的:“后颈……还疼吗?”

谢砚的动作顿了顿。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高领打底下的皮肤还在发烫,红痕大概又深了些,可比起刚才苏郁疼得抓他裤脚的样子,这点疼算什么。

“不疼。”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你睡,我守着。”

苏郁没再说话,眼皮又沉了下去。这次是真睡着了,呼吸匀匀的,手却还攥着他的袖子,没松开。谢砚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橡皮——侧面的血渍已经干了,“郁”字周围的红圈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用指腹蹭了蹭那个歪歪扭扭的“郁”字,突然低头,在苏郁的发顶轻轻碰了碰,像怕吵醒他似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等出去了,换我用命护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袖子上,暖得像块化不开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