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房间里残留着孟宴臣疲惫而失望的余音,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单伊伊的心头。
她站在落地窗前,裹紧了那件宽大的深灰色大衣,雪松的气息混合着窗外璀璨却疏离的灯火,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许沁,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洞悉。孟宴臣那声沉重的叹息,那句迷茫的“我是不是一直都错了”,如同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对许沁那份根深蒂固的、掺杂着责任与扭曲执念的保护欲,在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和许沁的固执任性面前,轰然碎裂。
她没有再试图联系孟宴臣。
此刻的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自舔舐伤口、消化那份被至亲彻底辜负的痛楚和冰冷的清醒。
她只需耐心等待,等待那盏红灯熄灭,等待尘埃落定,等待……他需要一个新的锚点。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单伊伊回到书桌前,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重新摊开。
周医生等人的罪证冰冷而确凿,此刻却仿佛成了另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她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印着省政府办公厅抬头的便签纸上,开始冷静地书写一份关于“L市基层医疗领域廉政风险点初步观察及建议”的简要提纲。
字迹娟秀清晰,条理分明,将蓝色文件夹中的个案精准地上升到行业监管漏洞和制度完善建议的高度。
这既是她此行的“成果”之一,也是为后续可能的动作埋下的伏笔。
凌晨两点,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发出急促的嗡鸣,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是孟宴臣的助理,小陈。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紧绷的凝重:
“单小姐,抱歉深夜打扰。孟总让我务必告知您一声:手术……结束了。”
单伊伊的心微微一提,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稳:“许医生和患者情况如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小陈的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复杂:“手术……成功了。患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成功了?】
单伊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但这成功,绝不是故事的终点。
“那真是万幸。”她的声音适时流露出一点如释重负,“许医生辛苦了。”
“但是……”小陈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愤怒,“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完全可以避免的并发症!
患者术后直接进了ICU,情况一度极其凶险!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恰好有两位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因为之前那个周医生的案子被紧急召回医院待命(孟总以防万一的安排),临时被拉进手术室救场……后果不堪设想!”
小陈几乎是咬着牙说完:
“院里的专家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明确指出许医生在术前评估严重不足、强行上手术台、且在术中出现关键操作失误!
她……她差点毁了自己!”
单伊伊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果然……】
许沁的“成功”,不过是踩在钢丝上的侥幸,是建立在巨大风险和不负责任之上的虚假繁荣!
这份迟来的“成功”,比彻底的失败,更能摧毁孟宴臣心中仅存的那点对妹妹的滤镜。
“孟总他……”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看完报告后,把自己关在院长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里……很久。出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他让我转告您,事情……结束了。”
“结束了”三个字,被小陈说得格外沉重,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助理。”单伊伊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也请转告孟先生……保重身体。”
电话挂断。
凌晨的寂静重新笼罩房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单伊伊缓缓坐回沙发。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幽深的眼底。
许沁的手术“成功”了,但这恰恰是最坏的结果。
它以一种残酷而讽刺的方式,将许沁的狂妄、无知、对规则的践踏和对专业精神的亵渎,赤裸裸地钉在了耻辱柱上,也彻底碾碎了孟宴臣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
孟宴臣那句“事情结束了”,宣告的不仅仅是许沁与宋焰这场闹剧的终结,更是他个人情感上的一次彻底割裂与清算。
那个他守护了多年、寄予了扭曲期望的妹妹,在这一刻,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死”了。
【尘埃落定。】
单伊伊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孟宴臣独自坐在冰冷休息室里的身影。
愤怒、失望、心寒、以及那份被彻底掏空后的巨大疲惫与……孤独。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决断。
时机,成熟了。
———
翌日清晨,L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
单伊伊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调研”,而是换上了一身剪裁更加利落、颜色素雅的深灰色套装,外面是那件孟宴臣的深灰色大衣。
她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妆容极淡,只着重了眉眼的轮廓,整个人显得沉静、肃穆,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她没有提前联系孟宴臣。
她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国坤集团在L市的分公司顶层办公室,一个能隔绝外界喧嚣、适合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她直接驱车前往。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刮开连绵的雨幕。
抵达国坤大厦时,雨势更大了。
前台显然提前得到了指示,看到单伊伊和她身上那件眼熟的大衣,没有丝毫阻拦,恭敬地将她引向总裁专属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
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孤独。
助理小陈站在总裁办公室外间,脸色憔悴,看到单伊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担忧,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单小姐,孟总在里面。”小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一直没出来,也没吃早餐。”
单伊伊对他微微颔首,目光沉静:“交给我吧。”
她轻轻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巨大的办公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
孟宴臣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
他依旧穿着昨晚那身西装,只是外套被随意地扔在沙发背上,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背影挺拔依旧,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萧索和沉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他没有回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单伊伊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旁边的茶水区,动作熟练而安静地开始操作咖啡机。
研磨咖啡豆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选择速溶,而是耐心地等待萃取,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流入骨瓷杯中,散发出醇厚而略带苦涩的香气。
她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走到孟宴臣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孟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平静而温和,像穿透阴霾的一缕微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孟宴臣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
单伊伊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手中的咖啡散发出氤氲的热气,温暖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扩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孟宴臣终于缓缓转过身。
单伊伊的心微微一窒。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俊美无俦、气场强大的商界帝王。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出一种被巨大的失望和疲惫彻底掏空后的颓然与……苍凉。
仿佛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死去了,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的目光落在单伊伊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茫然,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当他的视线触及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深灰色大衣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刺痛了。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单伊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前一步,将手中那杯滚烫的黑咖啡递到他面前。她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
“喝点热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您需要它。”
孟宴臣的目光在那杯咖啡和单伊伊沉静的面容之间来回逡巡。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烟味、咖啡的苦涩香气、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茶和雪松的气息,无声地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穿着他的大衣,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慰藉。
她眼神里没有虚伪的同情,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支撑感。
在他世界崩塌、一片狼藉的时刻,是她,带着一杯能暖到胃里的苦咖啡,穿透风雨,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脆弱、疲惫、以及一种强烈到近乎贪婪的渴望。
渴望抓住眼前这唯一一点真实而稳定的慰藉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孟宴臣最后的心防。
他没有去接那杯咖啡。
在单伊伊微微诧异的注视下,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接杯子,而是猛地将她整个人用力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砰!”咖啡杯脱手,滚烫的液体泼洒在地毯上,溅起深色的印记。
单伊伊的身体瞬间僵硬。
孟宴臣的拥抱极其用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仿佛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喷洒在她的颈侧。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而沉重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依赖,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别动……就这样……一会儿……就一会儿……”
窗外,冷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
巨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
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深褐色的咖啡渍如同心口蔓延开的伤痕。
而单伊伊,被孟宴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禁锢在怀中,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颤抖和那份排山倒海般的痛苦与孤独。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抬起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落在了他紧绷的脊背上。
这个无声的动作,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宴臣的身体猛地一颤,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所有的脆弱、所有的疲惫都交付给她。
他埋首在她颈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负伤野兽般的低哑呜咽。
在这一刻,在许沁带来的巨大失望废墟之上,在冷雨敲窗的孤寂里,孟宴臣彻底卸下了他所有的骄傲与防备。
而单伊伊,成为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救赎。
那件包裹着她的、属于他的大衣,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宣告着某种关系的彻底转变。
从试探、博弈,走向了更深、更复杂、也更无法分割的纠缠。
尘埃落定,而新的篇章,正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在冰冷的咖啡渍和滚烫的拥抱中,悄然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