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四年，黎渊国青州。
初春二月，乍暖还寒。
离城位于青州以南，郊外春雨绵绵，城中商铺林立，午后街上市井人烟，行人往来，朦胧细雨中反倒增添一丝清爽。
苏府，栖珍阁。
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斜倚在软榻上，此时屋中光线偏暗，她细长黛眉紧紧蹙起，白嫩饱满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卷曲微翘的睫毛微微颤抖，脸色略微发白，粉唇轻启似在低低呢喃。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曲调婉转悠扬，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嗓音柔和细腻似在耳畔低叹。
柳姝言半梦半醒间好似见到了母亲……
她纤弱的身影倚靠在榻边，低声呢喃着小曲儿，轻哄怀中的小女儿，眸光温柔而专注。
母亲缓缓侧过身子，伸出纤细的手臂轻拍女儿娇嫩的脊背，偶尔低头时一缕额发悄然滑下。
她侧颜秀美娇弱，唇色略显苍白，随着怀中女儿慢慢安睡，女子的浅吟低唱也渐渐消散在昏黄的夕阳里。
画面忽然一转，陈设简洁雅致的屋内，一位身着官服清瘦挺拔的男子站在床榻边。
他面色憔悴，眼里满含焦急，目光直直地盯着旁边正把脉的老者，“大夫，阿珍的病情如何？”
“夫人脉象虚弱，心中郁结，不久前又意外流产，身子早已被拖垮。”
老者说着语调一顿，面色凝重地看向一旁神情痛苦、悲伤欲绝的年轻男子，摇头无奈道：“夫人病情如今已到垂危之际，怕是命不久矣。”
“柳大人，老夫不才，您还是另请高明！”
说罢，老者一脸惋惜起身，这柳夫人看着不过花信年华，却已然性命垂危。
他吩咐身后药童收拾药箱准备离去，男子见状压抑住心中哀伤，示意一旁的婢女带老者去府中账房取诊金。
屋内纱幔低垂，四周寂静无声，似乎只有空气在静静流淌。
男子紧紧抱着床榻上身形消瘦的女子，眼底隐隐闪动着泪光，喉咙滚动却沙哑着发不出声，悲痛绝望的情绪从他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徽，你已尽力了，这几年京城附近的名医，乃至太医你也费尽心思为我寻来，我……这是心病，已经药石无医了，可惜不能陪你到白头……”
怀中的女子艰难抬头，看着自己夫君俊逸的侧脸，犹如琉璃般剔透的眸中流露出深情与不舍。
“还有……我们的言儿，以后你要照顾好她，她还太小……”
女子一边断断续续对男子叮咛，一边不住地轻咳，似是在交代遗言，男子急忙出声打断她的话语，颤抖着道：“阿珍，别离开我！”
“对，我们还有言儿，你不是说要亲眼看着她长大，将来给她觅一位佳婿托付终身吗，阿珍……”
男子语声急切，紧紧握着怀中女子的柔荑，但那女子面色早已灰败，原本娇美的脸庞被病痛折磨，失去了昔日的颜色。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一道活泼伶俐的小身影掀开帘幔，从屋外飞快冲进来，拉着女子落在榻边纤细的手腕不住摇晃，语声哽咽带着哭腔。
女子虚弱地睁开眼皮，满眼疼惜看着不到六岁的女儿。
“言儿，不要哭，娘亲……只是病了，大夫说娘亲睡一觉就好了……”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挣扎着抬起手臂，想要拭去女儿眼角晶莹的泪珠却无力垂下，只能用温柔不舍的目光以示安慰。
“爹爹，娘亲这是怎么了，她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不到六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莹润漆黑的杏眸看向自己的父亲，红润娇俏的脸蛋上盛满了泪水，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烂漫天真。
男子压抑着心中悲痛，努力控制情绪，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缓。
“言儿乖，你娘亲累了，让她睡一会儿，爹爹让冬卉带你去吃栗子糕，好不好？”
“不，我不要，我要陪在娘亲身边等她醒来……”
侍女冬卉连忙上前拉住小姑娘试图挣扎的小身子，眼底的泪光却模糊了榻上那个了无生气的女子……
柳姝言迷蒙间缓缓睁开眸子，脑海中一片混沌，思绪好似仍旧停留在那个纷繁杂乱的梦境里。
“绕云，沏一盏清茶给我润润口。”
她娇软的粉唇轻吐一口浊气，青丝随着起身的动作散开。
“是，小姐。”
绕云掀开青纱帘幔缓步进屋，将手中白瓷底儿的茶盏递给柳姝言。
“现在什么时辰了？”柳姝言轻抿一口，喉中干涩稍减。
“小姐，已是未正，瞧您额上的汗珠，是又梦魇了？”绕云上前几步，用锦帕轻轻地为她擦掉额发间滚落的细汗。
“嗯，刚小憩一会儿，不知怎么梦见了母亲。”
柳姝言将茶盏递给绕云，走下软榻，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少女娇美的面容有一瞬恍惚。
“儿时，母亲总会为我吟唱曲子，抱我入怀，哄我入眠……《静女》是她最喜爱的一首，她尤为喜爱诗中描绘的与意中人相处时美好的场景。”
“夫人和老爷的感情真好，只可惜夫人早早就……”
绕云秀气的眉眼染上哀绪，话语一滞，连忙捂嘴，“呀，小姐，都是婢子不好，怎么提起夫人来？”
看了眼因为失言懊恼不已的绕云，紫云正欲出言安慰，见柳姝言将木梳递给自己，转念一想便不再出声。
她动作温柔而娴熟地服侍柳姝言梳妆，灵巧的手指在发间来回穿梭，稍许片刻，雅致的发髻便已梳好。
“不怪你，是我提起的，母亲已去世十年了。”
柳姝言粉唇轻抿，看向身后面色有些讪讪的绕云，轻柔的嗓音中却透着一丝伤感。
“自来到离城外祖家，如今也有八年，但母亲早早病逝，我心里始终有个结，难以释怀。”
紫云归置好梳妆台上的钗环首饰，眼中饱含关切，不禁出言安慰。
“小姐，婢子虽未曾见过夫人，但夫人临终前一定也是希望小姐慢慢淡忘伤痛，今后生活得开心幸福，而不是沉浸在哀伤中无法自拔。”
柳姝言侧头看向紫云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笑，示意自己明白她言下之意。
（注：文中引用的四言诗句出自《诗经》中的《邶风•静女》，全诗以男子口吻来表达男女之间的纯美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