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苑顶层的空气凝固了。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长餐桌上铺着浆洗挺括的米白色亚麻桌布,银质烛台里,三支长蜡烛安静燃烧,火苗偶尔跳跃一下,映照着对面苏蔓脸上残留的、未干的泪痕。
这是陆沉精心复刻的求婚夜场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烛光,甚至同样的勃艮第红酒在醒酒器里泛着深宝石红的光泽。空气里飘荡着顶级和牛的香气与黑松露酱汁的馥郁,背景流淌着他们曾经最爱的肖邦夜曲。一切都完美得如同幻境。
苏蔓指尖捏着高脚杯细长的脚,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望着对面沉默切牛排的陆沉,他英俊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也格外疏离。他切牛排的动作精准而缓慢,银质餐刀划过瓷盘,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划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沉……”苏蔓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挤出一个破碎的笑容,眼角的泪痣在烛光下楚楚可怜,“谢谢你……还记得这些。我今天才知道,我有多混蛋,这段时间我太忙了,太忽略你了……”她伸出手,试图去覆盖陆沉放在桌面上的手。
陆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他手腕微抬,避开了她的触碰,刀叉精准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苏蔓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只顾着工作,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让你一个人等那么久……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旅行,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绝望的恳求。她看着陆沉将一块切割完美的牛肉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吞咽。整个餐厅里,只有他进食时轻微的声响和她压抑的抽泣。
终于,陆沉放下了刀叉。银器与骨瓷盘沿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一声。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苏蔓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陆沉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寒刃,精准地刺向她。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彻底熄灭的冰冷。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推到餐桌中央,停在两人之间摇曳的烛光之下。
文件夹的黑色封皮在暖黄烛光下显得格外突兀而沉重。
“签了吧。”陆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死死盯着那个文件夹,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撞在椅背上。“什……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离婚协议。”陆沉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苏蔓的心上。
“不!”苏蔓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我不签!陆沉你疯了!就因为我最近忙了点,忽略了你?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要离婚?!”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泪水汹涌而出,“我知道错了!我改!我以后天天围着你转行不行?我们三年的感情啊!你忘了吗?忘了我们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忘了我陪你熬过的那些夜?忘了我为了支持你创业……”
“忘了你为了支持我创业,在我最需要资金的时候,挪用了我给你的家庭备用金,去支付你工作室那个华而不实的水晶吊灯?”陆沉平静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苏蔓精心构建的深情回忆。
苏蔓的哭诉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我……我那是为了工作室门面!是为了给你争脸!那钱我后来不是补上了吗?”
“补上了?”陆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讽刺。他不再看她苍白无力的辩解,修长的手指在桌下某个隐藏按钮上轻轻一按。
餐厅一侧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内嵌的巨大高清屏幕。屏幕亮起,瞬间分割成几个清晰的小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苏蔓那辆保时捷Macan的行车记录仪片段。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深夜23:07。车子缓缓驶入一个地下车库入口,入口上方“滨江雅苑”四个字在车灯下异常刺眼。画面最终停在B区一个昏暗的角落。
第二个画面切换,是电梯厅的监控视角。时间23:15。电梯门打开,苏蔓和顾言并肩走入。顾言侧身,很自然地伸手,在楼层按键上方刷了一下卡,指尖按下顶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模糊倒影。苏蔓微微侧头,似乎在听顾言说话,脸上带着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神情。
第三个画面,时间01:32。还是那个电梯厅。电梯门再次打开,只有顾言一个人走了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步履从容地离开监控范围。
第四个画面,时间02:07。苏蔓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电梯里快步走出,迅速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外。
画面定格在苏蔓匆匆离开的背影上。时间差冰冷地呈现在屏幕下方:从两人一起进入电梯,到苏蔓独自离开,间隔接近三个小时。
餐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屏幕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和苏蔓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烛火在她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跳动。
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调查报告:
“十月十七日晚,你告诉我,你母亲王雅琴女士风湿痛发作,你需要在苏家老宅陪护整夜。”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段音频波纹,开始播放。是陆沉和苏蔓的对话录音,清晰无比:
【陆沉(试探)】:“昨晚做了个怪梦,梦见你在滨江雅苑迷路了。”
【苏蔓(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明显的慌乱)】:“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昨晚在苏家老宅陪我妈!她风湿犯了,疼得厉害!我守了一夜!”
紧接着,另一段电话录音被放出:
【陆沉】:“伯母,听说您昨晚风湿痛犯了?现在好些了吗?需要我联系熟悉的医生吗?”
【王雅琴(尖利不满的声音)】:“她多久没回来看我了?眼里只有她那破工作室和那个顾大少!我这把老骨头疼死也没人管!”
录音结束。王雅琴的每一个字都像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苏蔓脸上。
“十一月二日,”陆沉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着冰冷的审判,“你声称参加女性客户林太太的生日晚宴,强调许薇会开车送你。但你遗落在书房的车钥匙证明,你根本没开自己的车。”屏幕上适时出现一张照片:苏蔓那串带着小水晶挂饰的车钥匙,醒目地躺在陆沉书房深色胡桃木桌面上。
“那晚凌晨一点十分,我亲眼看见你被顾言从‘皇冠酒店’扶出来,送上他的劳斯莱斯后座。他俯身探入车内超过一分钟,最后……”陆沉的语气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用手背轻抚了你的脸颊,才关上车门。”
屏幕上没有播放视频,但陆沉精准的描述配合着时间地点,已足够在苏蔓脑海中勾勒出那晚清晰而暧昧的画面。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陆沉的目光像冰锥,刺向苏蔓锁骨下方那枚在烛光下闪耀的“星曜”项链,“‘言·境’画廊外,顾言告诉你,他在帮你调整项链搭扣?”他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加深,“需要我提醒你吗?‘星曜’的搭扣是三重保险的磁吸扣,除非用特定工具暴力破坏,否则不可能松动。我检查过,完好无损。”
最后一张图片被放大在屏幕上:一份盖有权威机构印章的香水成分鉴定报告。结论一行被特意加粗标红:“经鉴定比对,送检衣物残留香痕与‘北境松涛’私人订制香水样本高度一致。该香水年产量稀少,已知客户名单包含:顾言。”
陆沉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重新落在苏蔓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探究、愤怒或痛楚,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彻底的冷漠和厌倦。
“三个谎言,苏蔓。”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法官最后的宣判,“一个关于你母亲,一个关于你的行程,一个关于那条项链和那瓶香水。再加上深夜在顾言私人公寓独处近三小时的事实。你告诉我,这瓶酒,”他指了指醒酒器里价值不菲的红酒,“你们喝了多久?聊设计稿需要解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