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陆沉最后那句冰冷的“法庭上见”,连同那扇被决绝关上的实木门发出的沉重闷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蔓的神经末梢。手腕上被刀锋压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撕裂、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剧痛来得猛烈。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苏蔓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像被碾过的玻璃。她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餐刀,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餐厅烛光下闪着寒光,映出她那张被泪水、晕开的妆容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刚才那股孤注一掷的疯狂,随着陆沉毫不留恋的离开,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恐惧。

他真的不在乎。不在乎她的眼泪,不在乎她的哭求,甚至不在乎她以死相逼。他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平静,平静得让她感到彻骨的绝望。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陆沉!你回来!”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她。苏蔓猛地扔掉手里的餐刀,金属撞击昂贵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她像疯了一样扑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指甲在光滑的漆面上刮出难听的声音。

“开门!陆沉你开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嘶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拧动门把手,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更加绝望——门从外面反锁了!陆沉切断了所有她可能追出去的路!

“啊——!!!”极致的挫败感和被遗弃的恐惧让她彻底失控。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瘫坐在昂贵的地毯上,双手拼命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精心打理的卷发完全散乱,昂贵的丝质睡袍被扯得凌乱不堪,沾满了泪水和地上的灰尘。她像个失去一切庇护的幼兽,只能发出最原始、最痛苦的哀嚎,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顶层公寓里凄厉地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又反弹回来,更添几分绝望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苏蔓的嗓子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干呕。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虚脱。她蜷缩在门边,眼神空洞地望着餐厅的方向。

那里,烛火已经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挣扎着跳动了几下,倏然熄灭。青烟袅袅升起,混合着冷掉的牛排油脂和松露酱汁的气味,还有红酒淡淡的酸败气息。整个空间彻底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影。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黑色离婚协议书碎片,像一场盛大葬礼后飘零的黑色纸钱。那把被她丢弃的餐刀,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刀锋依旧闪着冷光。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苏蔓彻底吞噬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节奏感。

不是陆沉!

苏蔓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腿软而再次跌坐在地。

“叮咚——叮咚——”

清晰的门铃声划破了公寓里的死寂,突兀得刺耳。

苏蔓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门禁可视屏幕。屏幕上,清晰地映出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记录仪。

警察?陆沉报了警?!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羞耻感。他竟然……真的报警了!为了摆脱她,他连最后一点情面都不留!

门铃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苏蔓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污渍,试图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睡袍。她不能这样狼狈地见人!尤其是警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颤抖,按下了门禁通话键,声音嘶哑而虚弱:“谁……谁啊?”

“你好,这里是云城公安分局南湖派出所。我们接到这户业主陆沉先生的报警,称有人持刀威胁并意图自残。请开门配合我们调查。”门外警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晰、冷静,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却字字都像鞭子抽在苏蔓的心上。

报警内容被如此直白地说出,苏蔓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没有!误会!是夫妻吵架!已经没事了!”她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抖得厉害。

“女士,请你配合开门。我们需要现场确认报警人及当事人安全。如果不开门,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警察的语气加重了,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苏蔓知道躲不过去了。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几乎将她压垮。她颤抖着手,摸索着门锁的开关。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解开。

沉重的实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走廊里明亮的冷白光瞬间涌入昏暗的玄关,刺得苏蔓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两个高大的警察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内狼藉的景象——瘫坐在地、形容狼狈的女主人,不远处闪着寒光的餐刀,还有地上散落的黑色文件碎片。其中一个警察手中的执法记录仪,无声地亮着红灯。

“是苏蔓女士吗?”为首的警察,肩章显示是位警官,目光落在苏蔓身上,语气严肃地确认。

苏蔓下意识地点点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我们是南湖派出所民警,警号*****、*****。接到陆沉先生报警,称你于今晚在其住所内持刀威胁并意图自残,情况是否属实?”警官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刀,又回到苏蔓苍白惊恐的脸上。

“不是!我没有!”苏蔓猛地摇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只是……只是太激动了!我们吵架了!他……他要跟我离婚!我一时想不开……”她指着地上的刀,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吓唬他的!我没有真想死!警官,真的是误会!夫妻吵架而已!”

警官没有立刻回应,目光在苏蔓手腕那道明显的红痕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地上的刀和碎片,眉头微皱。“陆沉先生呢?”

“他……他走了……”苏蔓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助和怨恨。

“我们需要你详细说明一下事发经过。”另一位警察拿出了记录本。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苏蔓来说如同炼狱。在警察冷静而专业的询问下,在执法记录仪冰冷的注视下,她被迫一遍遍回忆、描述刚才那场彻底失控的闹剧。每一次描述,都像是在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她必须极力辩解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吓唬人”,否认有真正的自残意图,更不敢提自己曾用刀抵住陆沉威胁的细节。

警察仔细检查了现场,拍摄了照片,尤其是地上的刀和苏蔓手腕的红痕。他们联系了陆沉,电话那头陆沉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冷静、简洁地陈述了事实:苏蔓女士情绪失控,持刀威胁并自残,他基于安全考虑离开并报警。

“陆先生,你是否需要申请对苏女士的人身安全保护令?”警官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陆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暂时不需要。请依法处理,确保她情绪稳定即可。后续离婚事宜,我的律师会处理。”

依法处理……律师处理……陆沉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蔓的耳朵。他把她彻底交给了冰冷的法律程序,连一点点的余地都不留!

警察最终对苏蔓进行了严厉的口头批评教育,告诫她珍惜生命,理性处理感情纠纷,不得再有类似过激行为,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他们登记了信息,并让苏蔓在处警记录上签了字。看着那白纸黑字上记录的“因离婚纠纷情绪失控,持刀意图自残未遂”,苏蔓握着笔的手抖得几乎写不出自己的名字。巨大的耻辱感几乎让她窒息。

警察离开后,公寓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死寂。

苏蔓像个游魂一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空荡荡的客厅。她看着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那些闪烁的霓虹此刻在她眼中都成了嘲讽的鬼火。她输得一败涂地。陆沉用最冷酷、最决绝的方式,在她精心构筑的堡垒上,轰开了一个无法弥合的巨大缺口。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苏蔓麻木的神经:

“想翻盘?明早10点,滨江雅苑B座顶层,给你看完整监控。证明清白的机会只有一次。——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