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刺骨的阴冷,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狭窄的石阶陡得吓人,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边缘。
苏离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粗糙的石壁,石缝里渗出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外面教堂里那地狱般的尖啸和撞击声闷闷地透进来,像隔着一层厚棉被的垂死挣扎,每一次“咚”的闷响,都震得脚下石阶簌簌落灰。
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混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灌进肺里,呛得她直想咳,又死死捂住嘴,憋得眼泪直流。
手腕上的烙印火烧火燎地疼,林枫刚才那一攥,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指印仿佛还烙在皮肉上,混着荆棘印记本身的灼痛,一突一突地跳。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旁边宋陨和夏蝉同样急促压抑的呼吸,还有林枫那边……那沉重的、带着极力忍耐痛楚的吸气声,一下,又一下,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暂时…安全。”宋陨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东西,“啪嗒”一声轻响,一道微弱但稳定的白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是个折叠的微型手电。
光束晃动,照亮了狭窄的阶梯和布满苔藓与水渍的潮湿石壁。光柱扫过林枫时,苏离的心脏猛地一缩。
林枫背靠着石壁,脸色在冷白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紧贴在皮肤上。
他左手死死按着右侧肋下,深色的夹克布料那里洇开一片更深的、粘稠的暗色,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扩大。他紧抿着唇,唇线绷得死白,下颚线条因为用力而显得异常冷硬。
那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半眯着,像疲惫但依旧警觉的猛兽,目光沉沉地扫过光束照亮的地方,最后,极其锐利地钉在苏离紧捂着的手腕上。
苏离下意识地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烙印的灼痛感更尖锐了。
“你的伤…”宋陨的声音带着医生的凝重,光束也停在林风肋下那片深色上。
“死不了。”林枫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他挪开按着伤口的手,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头狠狠一蹙,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暗红的血立刻从指缝间渗出更多,滴落在脚下的石阶上,在灰尘里砸开一小朵一小朵暗色的花。
他看都没看伤口,幽绿的目光依旧锁着苏离,或者说,锁着她藏着烙印的手。“管好你自己。”
宋陨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他迅速打开随身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借着光翻找出干净的纱布和一个小瓶子。
他示意林枫靠着石壁坐下,动作利落地开始处理伤口。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血腥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浓烈。
林枫任由他动作,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有偶尔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泄露了他的状态。
那双幽绿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苏离,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仿佛苏离手腕上那玩意儿,比他肋下汩汩冒血的伤口更让他如芒在背。
夏蝉蜷缩在宋陨脚边,小手紧紧攥着那枚银色怀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盖上那道细微的裂痕。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苏离避开林枫的目光,努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打量周围。手电光束在狭窄的阶梯下方晃了晃,似乎照到了平地。
阶梯尽头,好像是个不大的空间。空气里除了霉味、血腥和药水味,似乎还飘浮着一股更陈旧的、纸张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下面…好像是个房间?”苏离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在这死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林枫幽绿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扫向阶梯下方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区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宋陨已经飞快地给林风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动作专业利落。“只能先这样,条件有限。”他收起药瓶,声音依旧压着,“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彻底处理。”
林枫没说话,撑着石壁,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动作间,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血色,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示意宋陨拿着手电在前面探路,自己则沉默地跟在后面,高大的身影因为伤痛而微微佝偻,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幽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网,依旧若有若无地笼罩着苏离。
苏离扶着冰冷的石壁,跟在宋陨身后,夏蝉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外面的撞击声似乎弱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消失,仿佛有无数双惨白的眼睛正隔着厚厚的石壁和泥土,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
石阶很快到底,手电光束照亮了一个不大的地下室。空气更加阴冷潮湿,灰尘味浓得呛人。
角落里堆着一些腐朽的杂物——断裂的烛台、破烂的经卷架子、几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
正对着阶梯的墙壁上,靠着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橡木柜子,柜门紧闭。
宋陨用手电仔细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也没有隐藏的威胁,才松了口气。“暂时安全。外面那些东西…似乎找不到这里。”他走到木柜前,试着推了推厚重的柜门,纹丝不动。“锁死了?”
林枫没理会柜子。他走到地下室相对干燥的一角,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下去,闭着眼,调整着呼吸。
脸色在冷白光束下依旧难看,但那股紧绷的煞气似乎随着脱离教堂正厅的死寂威胁而稍缓。只是按在肋下的手,指关节依旧用力到发白。
苏离的目光却被墙角一堆不起眼的杂物吸引。那里散落着几本厚厚的、书脊都烂掉的书,还有几个散开的、落满厚灰的硬纸筒。
其中一个纸筒裂开了大半,露出里面卷着的、似乎是图纸的一角。
那纸张的颜色……很奇怪。不是普通的白或黄,而是一种近乎惨白的、带着某种冰冷质感的颜色。和她在巴士闪回中看到的实验室墙壁颜色……很像。
鬼使神差地,苏离走了过去。她蹲下身,强忍着灰尘钻进鼻腔的痒意,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裂开的硬纸筒彻底剥开,露出了里面卷着的东西。
果然是一张图纸。材质坚韧,触手冰凉。她借着宋陨手电扫过来的余光,小心地将图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摊开。
图纸很大,上面用精细到近乎冷酷的线条绘制着一座庞大、复杂、充满冰冷几何美感的建筑结构图。无数通道、房间、功能区如同精密的蜂巢般层层嵌套。图纸的顶端,用冷硬的黑色字体标注着这座建筑的名称:
白塔 - 7号实验室 - 主体结构(Level 3-7)
白塔!7号实验室!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离的神经上!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碎片化的白光、尖锐的蜂鸣、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勒紧的窒息感……无数混乱的影像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她死死按住太阳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
手腕上的荆棘烙印猛地爆发出滚烫的剧痛!仿佛与图纸上的文字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
“怎么了?”宋陨察觉不对,手电光束立刻照了过来。光柱落在摊开的图纸上,也照亮了苏离痛苦扭曲的脸和那只死死按着烙印的手。
林枫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锐利如刀!他几乎是撑着墙壁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但他根本顾不上,目光死死钉在那张摊开的图纸上,尤其是顶端那行字!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
“这…这是哪里来的?”宋陨也看清了图纸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仔细查看图纸,“白塔…7号实验室?这地方……”
苏离头痛欲裂,眼前的图纸都在晃动。她强忍着眩晕,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图纸边缘。就在图纸靠近右下角的地方,似乎有几行手写的、极其潦草的小字,被卷在最里面,刚才没完全摊开。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图纸的边缘再往外扯开一点。
几行用深蓝色墨水写下的字迹暴露在手电的光束下。字迹极其潦草、凌乱,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度的恐惧、痛苦或匆忙之中,笔画甚至有些扭曲变形:
“7号(容器)不稳定…0号(污染源)活性持续增强…共生链接在衰减…警告…警告…”
字迹在这里中断了一下,留下一个长长的、颤抖的墨点。接着,是最后一行字,字迹更加用力,几乎要划破坚韧的图纸,透着一股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决绝:
“绝对…别唤醒他!!!——L”
苏离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最后的落款上——一个潦草的、几乎认不出具体字母的花体“L”。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这字迹……这字迹的笔画转折,那种下意识的书写习惯……
她猛地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借着光,看着自己掌心清晰的纹路和指尖的轮廓。一种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冰冷的熟悉感攫住了她!
这图纸上的字……是她写的?!
不,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什么白塔,什么7号实验室,什么容器污染源?那混乱的闪回碎片里,她明明是被束缚在金属台上的那一个!
就在她陷入巨大混乱和自我怀疑的漩涡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林枫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站在了她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压迫感。
他微微弯着腰,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图纸右下角那几行潦草的字迹上,尤其是最后那个绝望的“别唤醒他”,以及那个刺眼的落款“L”。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地下室里只剩下几道压抑的呼吸声。灰尘在手电光束里无声地漂浮。
林风盯着那字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他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下颌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那双幽绿的眼睛里,翻涌着苏离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被背叛的剧痛、滔天的怒火,最后,统统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割开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苏离煞白的脸上。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之前的审视和探究,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了然和……冰冷刺骨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
“苏离。”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砂砾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解释。”
地下室的空气,瞬间冻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