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哒…咔…哒…”
生锈发条的转动声,断断续续,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在这片死寂、腥臭、充斥着蜡像凝滞威胁的下水道深处,撕开了一道裂缝。是夏蝉的怀表!
苏离的心脏猛地一抽,几乎要撞碎肋骨。她顾不上后背的剧痛和双腿被冰冷污水浸透的麻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脚下湿滑的石板好几次让她险些摔倒,手腕的烙印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灼热感,像一盏不祥的灯,指引着方向,也提醒着她刚才那诡异凝固的污水和蜡像。
声音越来越清晰。转过一个被巨大、锈蚀的金属管道堵塞了大半的弯角,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团微弱摇曳的光晕。
是宋陨的折叠手电!光柱被刻意压低,只照亮了很小一片区域。
光晕中心,宋陨正半跪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夏蝉。
夏蝉的小脸埋在宋陨胸前,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枚银色怀表,表盖上的裂痕在微弱光线下触目惊心。
咔哒声正是从她紧握的指缝间艰难地挤出来的。
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瘫坐着一个人影。
是林枫。
手电的光晕吝啬地扫过他的轮廓。高大的身影此刻佝偻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石壁根部的污秽里。
他头无力地垂着,湿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那件深色夹克被撕裂了好几处,最刺眼的是右侧肋下——那里缠着的纱布早已被暗红和污黑浸透,粘腻地贴在伤口上,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洇开更大片的深色。
血混着污水,在他身下积了一小洼暗红。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肺部被撕裂的、嘶哑的抽气声,每一次呼气都短促而痛苦。
浓重的死气几乎要从他身上弥漫出来。
苏离的脚步钉在原地,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图纸上那冰冷的杀意,推她入黑暗的粗暴,和眼前这濒死的惨状,在她脑中疯狂撕扯。
恨吗?怨吗?可看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身下刺目的暗红,一种更原始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揪心的酸涩,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宋陨听到动静猛地抬头,手电光柱瞬间扫了过来,刺得苏离眯起了眼。
他脸上惯常的温和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透支的疲惫和深沉的焦虑。看到是苏离,他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覆盖。
“苏离!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目光飞快地扫过她沾满污秽、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在她下意识护着的手腕位置停顿了一瞬。
苏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视线无法从林枫身上挪开。手腕的烙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灼痛感又清晰了一分。
“林枫他……” 宋陨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力的焦灼,“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肋骨可能断了,扎伤了肺……还有……” 他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掠过林风肋下那片深色,“那蜡像……似乎有某种污染性的东西,伤口边缘在……发黑。”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污染?苏离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那甜腻的腐香,想起那些蜡像滴落的粘稠蜡油……
“必须立刻处理!” 宋陨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小心地将怀里的夏蝉挪到旁边干燥一点的地方,夏蝉像受惊的小动物,紧紧抱着怀表,蜷缩在角落里,咔哒声变得微弱而急促。
宋陨迅速打开那个随身携带、同样沾满污渍的布包,借着微弱的光翻找着。
他拿出几卷还算干净的纱布,一小瓶所剩无几的消毒药水,最后,手指颤抖地捏出了一个小巧的、金属质地的注射器和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安瓿瓶。
瓶子里装着一种粘稠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诡异幽蓝色泽的液体。
“这是…最后一点‘净化血清’,” 宋陨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他小心翼翼地掰开安瓿瓶的瓶颈,用注射器抽取那粘稠的幽蓝液体,“能暂时压制伤口蔓延的‘蜡化污染’,争取时间…但需要药引。”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目光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苏离的手腕!
“他的血不行!” 宋陨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伤口已经被污染源侵蚀,血液里混入了蜡毒!
必须用…未被污染者的血液!而且是…新鲜的、带着强烈生命活性的血!”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离心上。
“只有这种血作为媒介,净化血清才能在他体内生效,压制污染,暂时吊住他的命!”
未被污染者的血液?新鲜的、强烈的生命活性?
苏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冰冷湿滑的石壁。
手腕上那道荆棘烙印瞬间变得滚烫!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未被污染?她?手腕上这个来历不明、滚烫灼人、甚至能凝固污水的烙印,本身就意味着最大的污染!
宋陨要她的血?用她的血…去救那个刚刚还想杀她的男人?!
荒谬!太荒谬了!
“不…不行…” 苏离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紧紧捂住手腕,仿佛那道烙印会灼伤宋陨的目光。“我的血…有问题!那烙印…刚才…刚才下面的污水…” 她语无伦次,混乱的恐惧让她无法清晰地表达。
“苏离!” 宋陨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严厉,打断了她混乱的解释。
他举着那支抽取了幽蓝液体的注射器,手在微微发抖。“来不及了!你看他!” 他指向瘫在污秽中的林枫。
林枫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消失,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的蜡。
那被撕裂的夹克下,肋下伤口附近的皮肤,在幽蓝液体的微弱反光下,似乎真的透出一种不祥的、类似蜡质的惨白光泽,正极其缓慢地向周围蔓延!
“他撑不过五分钟!” 宋陨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不管你的血有什么问题!现在只有你!夏蝉还小,她的血…不够!我的…我的血活性不够强!只有你!”
他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离,里面翻涌着绝望、恳求,还有一种医者面对生命流逝时不顾一切的疯狂,“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苏离混乱的脑子里。她看向林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身下刺目的暗红……还有图纸上那个潦草的“L”,那双冰冷刺骨、充满杀意的绿眼睛……恨意和恐惧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可另一个声音,更微弱,却更顽固地钻了出来:他推她下来…是为了挡住扑来的蜡像?
他肋下那致命的伤…是为了撞开祭坛的石板?他最后看向她时,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下水道里只剩下夏蝉怀表那微弱、断续的咔哒声,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手腕上的烙印灼烫得如同燃烧的炭火,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拷问她的灵魂。
救?还是不救?
救一个刚刚还想杀她的人?用她这被诅咒的、可能更危险的血?
看着他死在这里?死在这片污秽黑暗之中?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抽气声,从林枫喉咙深处挤出。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生命最后的火花正在熄灭。
那微弱的抽搐,像一根针,狠狠扎破了苏离心中最后那层名为怨恨和恐惧的薄冰。
“妈的!” 苏离猛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崩溃的戾气!
她不再看宋陨,不再看林风濒死的惨状,甚至不再去想手腕那该死的烙印意味着什么!
她一把撸起自己左臂湿透、沾满污秽的袖子!露出了小臂!没有烙印的那一段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布满了冰冷的鸡皮疙瘩!
然后,她猛地抽出别在宋陨布包边缘的一把薄而锋利的——手术刀!那是宋陨用来处理伤口或切割物品的小工具,刀刃在幽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
“苏离!” 宋陨惊呼,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阻止不及的懊悔。
苏离根本不看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苍白的小臂内侧,那里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恐惧让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握着手术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但她的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凭什么?!凭什么要她做这种选择?!凭什么她的血是药引?!这操蛋的回廊!这操蛋的命运!
“要多少?!”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狠劲,猛地看向宋陨,手术刀的刀尖已经抵在了自己小臂的皮肤上!冰冷的金属触感激得她一个激灵。
宋陨瞳孔骤缩,被苏离这近乎自残的决绝震住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急促而清晰:“几滴!只要几滴!滴进血清里!快!”
刀尖刺破了皮肤。
一点殷红瞬间涌了出来,在苍白冰冷的皮肤上绽开,像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
苏离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和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
她颤抖着手臂,将刀尖移开,让那点鲜红温热的血珠,对准了宋陨手中注射器那幽蓝色的粘稠液体。
血珠滴落。
一滴。
两滴。
三滴。
鲜红的血珠坠入那片粘稠的幽蓝之中,如同滚烫的岩浆滴入冰冷的深海。没有立刻融合,反而像有生命般,在幽蓝的液体表面短暂地凝聚、滚动,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光晕,丝丝缕缕地渗透、晕染进去。
原本幽蓝的液体,瞬间变成了暗沉、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表面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微光。
手腕上的荆棘烙印,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出滚烫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骨头上!苏离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成了!
宋陨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不再犹豫,立刻俯身,动作快如闪电!
他撕开林风肋下早已被血和污物浸透的纱布边缘,露出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白蜡质光泽,正缓慢地向周围侵蚀!
他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器那尖锐的针头,精准地刺入伤口边缘相对“干净”的皮肉下!
他拇指用力,将注射器里那混合了苏离鲜血、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粘稠液体,全部、缓慢地推了进去!
暗紫色的液体注入的瞬间,林枫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一窒!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如同野兽垂死般的嗬嗬嘶鸣!
伤口周围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蠕动、挣扎!那些正在蔓延的惨白蜡质光泽,如同遇到了天敌,剧烈地翻腾、收缩,与暗紫色的液体展开肉眼可见的激烈交锋!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甜腻腐香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的气息,猛地从林风伤口处爆发出来!
苏离瘫软在地,后背的剧痛和手腕烙印的灼痛让她几乎昏厥。她看着林风在痛苦中剧烈挣扎,看着宋陨死死按住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看着那诡异的暗紫色光芒在伤口处明灭不定……
她用自己的血……救了那个要杀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