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味。

血腥、甜腻的腐香、刺鼻的消毒药水,还有那种暗紫色血清特有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化学药剂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气息。

这味道沉甸甸地压在狭窄下水道的每一寸空间,粘在皮肤上,钻进肺里。

林枫身体的痉挛终于渐渐平息。那剧烈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变成了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痛苦的抽气。

他瘫在污秽冰冷的石壁根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肋下伤口处,那惨白的蜡质光泽被强行压制了回去,只留下一圈暗沉发紫的瘀痕,边缘是翻卷的、被血清力量灼烧过的狰狞皮肉。

暗紫色的微光在伤口深处偶尔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不稳定的余烬。

宋陨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后背被冷汗浸透,靠在同样冰冷湿滑的石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处理伤口的手套上沾满了暗红和诡异的紫黑,微微颤抖着。他看着林风肋下那片暂时被压制住的恐怖景象,眼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透支后的麻木和更深的忧虑。

血清生效了,暂时吊住了命,但这代价……这诡异的混合血清……他下意识地看向瘫软在不远处的苏离。

苏离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蜷缩着,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左臂上那道自己划开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混着污水的暗红在她苍白的小臂上蜿蜒而下,滴落在同样肮脏的地面上。

手腕上的荆棘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红,灼烫感如同跗骨之蛆,一阵强过一阵地啃噬着她的神经。

刚才那决绝的放血,那烙印的剧痛,还有林风伤口处爆发的恐怖景象……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林风的方向。

“苏离姐……” 夏蝉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声音传来。小姑娘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小手冰凉,轻轻拽了拽她湿透的衣角,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裂痕蔓延的怀表,咔哒声微弱而断续。

苏离身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动物。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污水干涸的污痕和未干的泪渍,眼神空洞而涣散,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和惊悸。

她看着夏蝉满是担忧的小脸,又茫然地看向宋陨疲惫的脸,最后,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抗拒,缓缓移向阴影里的林风。

就在这时——

林枫垂着的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湿透的碎发滑落,露出了他紧闭的眼睑。那长长的、覆盖着浓密阴影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充满杀意的、淬毒的冰冷幽绿。也不是濒死时的空洞灰败。

此刻,那幽绿的瞳孔深处,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剧烈到近乎狂暴的漩涡!痛苦、迷茫、被强行唤醒的混沌、深入骨髓的虚弱……还有一丝……无法抑制的、如同野兽锁定猎物般的、带着血腥渴望的炽热!

那目光极其锐利,却又失焦般晃动着,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苏离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苏离那只滴着血、烙印滚烫的手腕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苏离摇摇欲坠的防线!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又被那目光里的炽热灼伤!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颤栗攫住了她!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呃……” 林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嘶鸣,像是野兽受伤后的低吼。

他挣扎着,试图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向苏离的方向,动作牵扯到肋下的伤口,让他痛苦地蜷缩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但那炽热的目光,却丝毫未曾移开!

宋陨猛地回过神,挣扎着扑过去按住林风试图抬起的手臂!“林枫!冷静!别动!” 他的声音嘶哑急迫,带着惊惧,“伤口刚稳定!不能动!”

林枫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虚脱而剧烈颤抖,但那双翻涌着混乱漩涡的幽绿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苏离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吸引着他、灼烧着他、也折磨着他!

“他…他怎么了?” 苏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身体拼命向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石壁里。

手腕的烙印在那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灼痛感飙升到了顶点!仿佛里面的荆棘活了过来,带着滚烫的倒刺疯狂撕扯!

“血清…还有你的血…” 宋陨死死按住林风挣扎的手臂,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颤抖,“可能…可能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吸引…或者…刺激?” 他无法解释这种诡异的现象,林枫此刻的状态,像一头被血腥味彻底激怒又极度虚弱的凶兽,目标明确地指向了苏离!

这诡异的僵持只持续了几秒。

林枫眼中那混乱狂暴的漩涡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黯!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叹息般的痛苦抽气,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头也重重地后仰,再次抵在冰冷的石壁上。

眼睛依旧半睁着,但里面的炽热和混乱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弱。

只有那目光,依旧固执地、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复杂,停留在苏离的手腕方向,只是不再那么锐利逼人。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地下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因为林枫刚才那片刻的异常而变得更加沉重粘稠。

苏离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捂着自己的手腕,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宋陨疲惫地靠在石壁上,看着林风肋下伤口偶尔闪过的微弱紫光,又看看惊魂未定的苏离,眉头拧成了死结。

沉默。只有污水滴落的空洞回响,和夏蝉怀表那微弱、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咔哒声。

“必须离开这里。” 宋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挣扎着站起来,手电光柱再次扫向四周,寻找可能的出路。

光柱扫过刚才苏离发现图纸的角落,扫过堆满腐朽杂物的区域,最后,定格在祭坛下方通道入口对面的石壁上。

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隐蔽的、被厚厚的苔藓和灰尘覆盖的缝隙。

“那里!” 宋陨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他强撑着走过去,用手扒开厚厚的苔藓。下面果然是一道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拱形石门!

石门边缘粗糙,显然年代久远,门缝被泥土和苔藓塞得严严实实,但并非完全封死!

“可能是…通向外面的排水口,或者别的通道!” 宋陨的语气振奋了一些。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点亮了绝望的黑暗。苏离强撑着站起来,后背和手臂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夏蝉也紧紧攥着怀表,小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气。

现在的问题是林枫。他伤得太重,根本无法自己移动。

宋陨看向苏离,眼神复杂,带着恳求:“帮我…把他扶起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的空气…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指的是那股混杂着血腥、蜡毒和血清的诡异气味,还有越来越微弱的氧气。

苏离看着瘫在污秽中、眼神疲惫空洞、却又仿佛在无声注视着她手腕的林风,巨大的抗拒感再次涌上心头。

靠近他?扶他?刚才那炽热如烙铁的眼神还烙印在她脑海里!

“苏离姐…” 夏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祈求。

苏离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决绝。她不能死在这里。他们都不能。

她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像走向刑场,一步一步靠近林风。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上。那股硝烟、血腥和他身上特有的凛冽气息混合着伤口的诡异气味,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更加浓烈,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手腕的烙印灼痛得更厉害了。

她避开林枫那虚弱却依旧存在的目光,僵硬地弯下腰,伸手去架林风没有受伤的左臂。手指触碰到他冰冷湿透、沾满污秽的夹克布料时,她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击。

林枫的身体极其沉重,如同灌了铅。宋陨架住他另一侧。两人合力,才勉强将这个濒死的男人从污秽中拖拽起来。

林枫的头无力地垂在苏离的肩膀上,湿冷的碎发蹭着她的脖颈,每一次微弱痛苦的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喷在她的皮肤上。苏离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在苏离的耳道深处响起!

不是外界的声音!那声音直接穿透了鼓膜,在她的大脑深处震荡!尖锐、冰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苏离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那单一的蜂鸣迅速拉长、扭曲,变成了连绵不绝、足以刺穿灵魂的——高频警报!

“呜——呜——呜——!!!”

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在她脑中疯狂炸响!伴随着警报的,是刺目的、能将视网膜灼伤的白光!

冰冷的金属触感!束缚带勒紧皮肉的窒息剧痛!还有一张模糊的、戴着口罩的脸俯视下来,眼神冰冷如同手术刀!

“啊——!” 苏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到极致的尖叫!

她猛地松开架着林枫的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痛苦地蜷缩下去!

“苏离!” 宋陨惊呼,被苏离突然松手带得一个趔趄,差点带着林风一起摔倒。

林枫失去支撑,身体重重地向前栽倒,眼看就要再次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咔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蝉怀表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肩膀死死顶住了林枫栽倒的上半身!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闷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但怀表的咔哒声却稳定了一瞬!

时间……仿佛又被按下了减速键!

林枫栽倒的动作瞬间变得极其缓慢、粘滞!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夏蝉顶住他的动作也慢得如同凝固!宋陨踉跄的身形定在半空!连苏离痛苦蜷缩的动作都变得一帧一帧!

只有苏离脑中那撕心裂肺的实验室警报声,依旧在疯狂咆哮!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这种极致的凝滞感,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噗!”

凝滞感消失!

“砰!” 林枫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夏蝉瘦小的肩膀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宋陨也踉跄着站稳,惊魂未定。

“噗通!” 苏离也彻底瘫软在地,双手依旧死死捂着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

她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眼神空洞失焦,仿佛还沉沦在那片刺目的白光和警报的地狱里。

脑中那恐怖的警报声和白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不是下水道的安静,而是彻底的、仿佛被剥离了声音世界的死寂。她听不见了!

听不到宋陨焦急的呼喊,听不到夏蝉痛苦的呻吟,听不到林枫沉重的喘息,听不到污水滴落的声响,甚至听不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喉咙里的呜咽!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失聪。

只有手腕上那荆棘烙印,还在持续地、滚烫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这无声的地狱里,敲响着死亡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