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灯亮到很晚。
年世兰坐在翊坤宫的暖阁里，听着周宁海回报甄嬛接驾的情形——说皇上在碎玉轩待了一个时辰，赏了不少东西，还夸甄常在才情出众。
“才情出众？”她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那玉冰凉，像极了甄嬛跪在地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本宫倒要看看，她的才情，能不能抵得过这宫里的风刀霜剑。”
颂芝在一旁为她添了热茶：“娘娘，夜深了，您该歇息了。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气坏了身子。”
“气？”年世兰轻笑一声，放下玉扳指，端起茶盏，“本宫气什么？皇上喜欢新鲜玩意儿，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新鲜劲儿，能维持多久，就得看她的本事了。”
她喝了口茶，目光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宫殿的灯火，像鬼火一样闪烁。
这宫里的恩宠，就像这灯火，看着亮堂，风一吹就灭了。
前世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守着那点可怜的“宠爱”，以为能安稳度日，结果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这一世，她要做那吹风的人。
次日一早，皇上果然又去了碎玉轩。还没到晌午，就传来旨意，晋甄嬛为贵人。
“娘娘，皇上也太偏心了。”周宁海气呼呼地进来禀报，“才侍寝一晚就晋位，这在宫里可是头一份！”
年世兰正在看内务府的账本，闻言头也没抬：“知道了。
让人把那批新到的锦缎，挑一匹最好的送去碎玉轩，就说是本宫贺她晋位的。”
周宁海愣了：“娘娘，您这是……”
“是本宫忘了，”年世兰翻过一页账本，语气平淡，“那批锦缎里，有一匹被洒了墨汁，原本想扔了，既然她晋位，送她正好，让她做件衣裳，也好时时记着，什么是‘分寸’。”
周宁海恍然大悟，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看着周宁海离去的背影，年世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就是要这样，一边给甄嬛“体面”，一边在她心上扎针。让她知道，在这宫里，她的荣宠，捏在谁的手里。
下午的时候，沈眉庄来了。她听说甄嬛晋位，特意来翊坤宫看看年世兰的反应。
“臣妾给华妃娘娘请安。”沈眉庄屈膝行礼，目光落在年世兰脸上，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妹妹来了，快坐。”
年世兰笑着起身，亲手扶她坐下，“刚想让人去找你，你就来了。”
“娘娘找臣妾有事？”沈眉庄问。
“也没什么大事，”年世兰坐下，端起茶盏，“就是想问问妹妹，太后的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娘娘关心，太后好多了。”沈眉庄道，“只是臣妾听说，皇上晋了甄妹妹为贵人，娘娘……”
“妹妹是担心本宫会生气？”年世兰替她说完，随即笑了起来，“妹妹多虑了。
皇上喜欢谁，晋谁的位分，是皇上的事。本宫是华妃，难道还会跟一个刚入宫的妹妹计较这些？”
她说得坦荡，沈眉庄却有些不信。
她知道这位华妃的性子，前世虽未曾深交，却也听说过她的骄纵。只是这几日接触下来，却觉得传闻有误。
“娘娘能这么想，真是后宫之福。”沈眉庄道。
“后宫之福，倒谈不上。”
年世兰放下茶盏，“只是本宫明白，这宫里的日子，不是靠争就能过得好的。与其把心思放在争风吃醋上，不如想想怎么让皇上高兴，让太后安心。”
沈眉庄看着年世兰，忽然觉得这位华妃，或许真的和传闻中不一样。她眼中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娘娘说的是，臣妾受教了。”
“妹妹快别这么说。”年世兰笑了笑，“说起来，妹妹入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却很少去咸福宫，妹妹就不着急？”
沈眉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臣妾……臣妾只盼着能好好伺候皇上，其他的，不敢奢求。”
“傻妹妹，”年世兰握住她的手，“这宫里，‘不敢奢求’，就什么也得不到。你家世好，性子端庄，是做正妻的料，怎么能甘居人后？”
沈眉庄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娘娘……”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年世兰打断她，“你觉得本宫在挑唆你和甄嬛？其实不然。
本宫只是想告诉你，在这宫里，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若一直这么不争不抢，迟早会被淹没在这宫墙里。”
沈眉庄低下头，沉默不语。她知道年世兰说的是对的，只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做不出那些争宠的事。
“妹妹好好想想吧。”年世兰松开她的手，“想通了，就来找本宫。本宫虽不敢说能帮你多少，却也能给你指条明路。”
沈眉庄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娘娘，您为什么要帮臣妾？”
年世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或许是因为，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吧。”
那是她曾经拥有过，却被野心和嫉妒吞噬的“干净”。只是这干净，在这宫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眉庄走后，年世兰让人去请了安陵容。
安陵容很快就来了，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宫装，头上簪着年世兰赏的那支银钗，显得有些局促。
“臣妾给华妃娘娘请安。”她屈膝行礼，声音细弱。
“妹妹快起来，”年世兰笑着扶起她，“听说你最近在练嗓子？”
安陵容脸一红：“回娘娘，臣妾……臣妾瞎唱，让娘娘见笑了。”
“怎么会是瞎唱？”年世兰拉着她坐下，“本宫听说，你唱的江南小调，很有味道。皇上近日心烦，若是能听你唱一曲，想必会高兴。”
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有些犹豫：“可是……皇上现在正宠着甄贵人……”
“宠？”年世兰挑眉，“皇上的宠，就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你以为甄嬛能得宠多久？”
她看着安陵容，语气诚恳：“妹妹，机会是自己争取的。
你有这样的好嗓子，何必藏着掖着？明日皇上会在御花园设宴，你去献唱一曲，若是能得皇上青眼，对你，对安氏一族，都是好事。”
安陵容看着年世兰，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娘娘提点，臣妾……臣妾记下了。”
“这就对了。”年世兰满意地点点头，“颂芝，把那支金点翠步摇拿来，给安妹妹戴上。”
那支步摇是她前几日刚得的，上面的翠鸟栩栩如生，很是精致。
安陵容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娘娘，这太贵重了，臣妾不能要。”
“让你戴你就戴。”年世兰把步摇塞到她手里，“明日去见皇上，总得打扮得体面些。
别让旁人觉得，本宫宫里出来的人，上不得台面。”
安陵容握着步摇，眼圈有些发红：“多谢娘娘……臣妾……臣妾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看着安陵容感激涕零的样子，年世兰心中冷笑。
这丫头，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几句好话，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死心塌地。也好，这样的棋子，用起来才顺手。
安陵容走后，颂芝忍不住问：“娘娘，您真的要捧安答应？她性子怯懦，怕是难当大任。”
“难当大任，不代表没用。”
年世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她就像一把钝刀，割不了大动脉，却能一点点磨掉人的耐心。本宫要的，就是这个。”
她要让甄嬛知道，这宫里想往上爬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要让甄嬛在应付安陵容的同时，还要提防着她，让她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次日，御花园果然设宴。
皇上坐在主位，甄嬛坐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粉色的宫装，头上簪着一支珠钗，笑靥如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年世兰坐在皇上另一侧，看着这一幕，端起酒杯，对着皇上笑道：“皇上，今儿个天气好，不如让新来的妹妹们，表演些才艺，给皇上助兴？”
皇上正有此意，点头道：“好啊，谁先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甄嬛刚得宠，谁也不想抢她的风头。
年世兰看向角落里的安陵容，给了她一个眼神。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屈膝行礼：“臣妾愿为皇上献唱一曲。”
皇上有些惊讶：“哦？安答应会唱歌？”
“回皇上，臣妾只会唱些江南小调，望皇上恕罪。”安陵容道。
“无妨，唱来听听。”皇上笑道。
安陵容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唱起了一首江南小调。
她的声音清澈婉转，带着江南水乡的柔情，听得众人都有些痴了。连皇上也放下了酒杯，专注地听着。
甄嬛坐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一曲唱罢，皇上拍手叫好：“好！唱得好！安答应，你这嗓子，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谢皇上夸奖。”安陵容低下头，脸上满是红晕。
“赏！”皇上道，“赏安答应锦缎十匹，珠宝一箱！”
“谢皇上恩典。”安陵容跪下谢恩，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年世兰一眼，带着感激。
年世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第一步，成了。
宴席继续，气氛却有些微妙。甄嬛明显感觉到，皇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安陵容身上，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年世兰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又端起酒杯：“皇上，安妹妹唱得好，不如让甄妹妹也表演一个？
甄妹妹才情出众，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皇上看向甄嬛，眼中带着期待：“是啊，嬛嬛，你也表演一个吧。”
甄嬛站起身，笑道：“既然皇上和华妃娘娘有命，臣妾献丑了。臣妾不善歌舞，就为皇上弹一曲《平沙落雁》吧。”
宫女很快搬来古琴，甄嬛坐下，玉指轻挑，悠扬的琴声便流淌出来。
她弹得极好，时而舒缓，时而急促，仿佛真的有一群大雁，在天空盘旋。
皇上听得入了迷，连声道：“好！好！嬛嬛真是多才多艺！”
年世兰看着甄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只狐狸，果然有两把刷子。
一曲弹罢，皇上又赏了甄嬛不少东西。甄嬛谢恩坐下，看向年世兰的目光，带着一丝挑衅。
年世兰却像是没看见，转头对皇上笑道：“皇上，今日真是尽兴。只是臣妾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
“也好，”皇上关切道，“世兰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
年世兰起身告辞，走到甄嬛身边时，故意脚下一崴，看似无意地撞了她一下。
甄嬛手中的酒杯一晃，酒洒在了她的衣襟上。
“哎呀，对不起啊，甄妹妹。”年世兰故作惊讶，“本宫不是故意的。”
甄嬛连忙起身：“娘娘无妨，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妹妹快擦擦吧。”年世兰笑着，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只是这新做的衣裳，沾了酒，怕是不好洗了。真是可惜了。”
甄嬛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强笑道：“无妨，一件衣裳而已。”
年世兰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畅快，转身离去。
回到翊坤宫，周宁海连忙迎上来：“娘娘，您看刚才那情形，皇上是不是……”
“是不是又被甄嬛迷昏了头？”年世兰坐下，接过颂芝递来的茶，“放心，好戏还在后头。”
她放下茶盏，对周宁海道：“去，让人在甄嬛回宫的路上，泼点油。别伤着她，让她摔一跤就行。本宫要让她知道，得意忘形，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宁海眼睛一亮：“奴才这就去办！”
年世兰看着周宁海离去的背影，走到窗边，看着御花园的方向。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血色。
甄嬛，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你脚下的路，本宫会亲手给你铺得“滑”一点，让你走得步步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