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茶总带着股陈味，像皇后脸上那层不变的笑意，看着温和，细品却有涩味。
年世兰捏着茶盏，指尖划过青花缠枝纹，听着窗外的雷声滚过，像谁在远处敲着闷鼓。
“妹妹尝尝这雨前龙井，是江南织造新贡的。”
皇后端起茶盏，鬓边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说是今年雨水足，滋味比往年醇厚些。”
年世兰低头抿了口茶，舌尖确实尝到些清甜，只是那甜味里裹着若有似无的苦，像淬了蜜的针。
她知道皇后今日请她来，绝不是为了品茶——沈眉庄刚被禁足，甄嬛协理六宫的势头正盛，皇后这是想拉她联手，共同对付甄嬛。
“确实是好茶。”
她放下茶盏，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只是臣妾近来脾胃虚寒，喝不得这么清冽的茶。还是喜欢翊坤宫的熟普洱，温厚些，养人。”
皇后的笑容僵了僵，手里的茶盏轻轻晃了晃：“妹妹倒是懂得养生。
不像本宫，这几日总睡不安稳，想是前几日沈贵人的事，闹得心烦。”
来了。年世兰心里冷笑，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沈贵人也是糊涂。”
她顺着皇后的话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好好的恩宠不要，偏要走歪门邪道。皇上罚她，也是应当的。只是……”
她故意顿住，看皇后的眼神亮了几分，才慢悠悠地续道：“只是臣妾听说，沈贵人假孕的药，是甄贵人宫里的人送去的？虽说是误会，但这误会也太巧了些。”
皇后的眼睛果然亮了，放下茶盏道：“妹妹也听说了？
本宫原不相信，毕竟她们姐妹情深。
可如今看来，这宫里的‘姐妹情深’，有时也当不得真。”
年世兰笑了，皇后这挑拨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拙劣了。
她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这次尝到的苦味更浓了些——这茶里，怕是加了些别的东西。
“皇后娘娘说笑了。”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着，“甄贵人素来聪慧，怎么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依臣妾看，八成是有人想挑拨她们姐妹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皇后的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年世兰会这么说。她原本以为，年世兰恨甄嬛入骨，定会顺着她的话头，把矛头指向甄嬛。
“妹妹这话说的……”皇后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本宫只是随口一提，妹妹不必当真。”
“臣妾当然不会当真。”
年世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这宫里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是句句当真，怕是早就活不成了。皇后娘娘您说，是吗？”
她的目光透过窗棂，落在皇后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锐利。
皇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茶盏掩饰道：“妹妹说的是。”
年世兰转过身，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对了，臣妾昨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还夸娘娘治理后宫有方呢。
说您把宫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老人家省了不少心。”
皇后的眼睛亮了亮，显然很受用太后的夸奖：“太后过奖了，这都是本宫该做的。”
“可不是嘛。”
年世兰走到皇后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贴心话，“娘娘是六宫之主，这后宫的事，自然是娘娘说了算。
谁要是敢不服管教，娘娘尽管处置，臣妾定会站在娘娘这边。”
皇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有妹妹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年世兰也跟着笑，心里却像明镜似的。
皇后想利用她对付甄嬛，她又何尝不想利用皇后的权势，稳固自己的地位？这宫里的联盟，从来都是互相利用，谁也别想真心待谁。
“时辰不早了，臣妾该回宫了。”年世兰屈膝行礼，“娘娘也早些歇息，别累着身子。”
皇后笑着点头：“妹妹慢走，替本宫向皇上问安。”
走出景仁宫，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气。颂芝扶着年世兰的胳膊，小声道：“娘娘，您刚才对皇后说的那些话……”
“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年世兰打断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刚才喝茶时，她故意让指尖沾了些茶渍，此刻帕子上果然留下了淡淡的黄色印记，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杏仁味。
是苦杏仁。皇后竟在茶里加了这个，想慢慢毒害她？
年世兰的眼神冷了下来，看来皇后对她的忌惮，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把这帕子烧了，别留下痕迹。”
她把帕子递给颂芝，“告诉周宁海，盯紧景仁宫的动向，看看皇后最近都和哪些人来往，又开了些什么方子。”
颂芝接过帕子，心里一阵发寒：“娘娘，皇后也太狠了，竟然在茶里下毒。”
“狠？”年世兰轻笑，“在这宫里，心不狠，站不稳。
皇后能坐到这个位置，手上沾的血，怕是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点苦杏仁，算什么？”
她抬头看向天边，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残月，冷冷地挂在天上。
她知道，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的苦杏仁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手段等着她。
但她不怕。前世的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一世，她只会比前世更强大，更懂得如何在这深宫里生存。
“走吧，回宫。”
年世兰迈开脚步，裙摆扫过路边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让小厨房炖锅燕窝，压压惊。
这宫里的茶，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回到翊坤宫，周宁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娘娘，年将军那边回信了，说他已经按您的意思，把甘肃的兵权让了一半给王显忠，皇上很是高兴，还赏了他不少东西。”
年世兰接过密信，展开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很好，让哥哥继续收敛锋芒，别惹皇上不高兴。”
她知道，只要哥哥安分守己，年家就还有希望。
而她在宫里，也要步步为营，既要对付皇后的明枪暗箭，又要制衡甄嬛的势力，还要提防皇上的猜忌。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但她喜欢这种复杂，因为只有在复杂的局势里，才能找到破绽，才能笑到最后。
年世兰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残月，眼神坚定。
她知道，这宫里的路还很长，充满了荆棘和陷阱，但她会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哪怕每一步都踩着刀尖，也要走出条血路来。
